第143章 民國下堂婦1

尚家是蘇州城內數一數二的富戶,經營的絲綢生意暢銷全國,甚至南洋,有絲綢大王之稱,不過這都是十年前的老黃歷了。自從尚老爺子過世,尚家山河日下,到了如今,已然大不如昔。

子不類父,尚老爺意在仕途,好不容易在而立之年考上舉人,轉眼朝廷倒台,一心科舉的尚老爺斷了科舉之路。後在尚老爺子大把金銀的開路下,在新政府謀了一官半職,全了官癮。

新官上任的尚老爺摩拳擦掌,準備幹出一番大事業,卻是栽了一個又一個的跟頭,摔得鼻青臉腫。

替兒子收拾了無數個爛攤子的尚老爺子不得不承認自己獨子不是當官料的事實,更不可能接管生意,轉而一心培養孫子,希望孫子能支撐門楣。

尚老爺子接受了事實,尚老爺卻不接受,他滿心高官掌權之夢,在尚老爺子去世後,肆無忌憚大手筆砸錢,用錢鋪出一條升官路,又讓自己升了兩級,只是依然是個無實權的虛職。

尚老爺郁郁不開懷,越是臨近退休越是輾轉難眠,只覺得自己這輩子會死不瞑目。不曾想這一年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尚夫人握著手腕上的和田玉鐲,覷著丈夫的臉小心翼翼地說道:“秋語是公公做主聘進門,這些年來恭順溫良貞靜嫻雅,還為我們家添了一兒一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婦人之見!”尚老爺瞪了瞪眼,胡子一翹又一翹:“現在是民國了,你以為還是老底子那會兒,政府都在提倡婚姻自由,不能搞包辦婚姻。”

“可……”尚夫人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尚老爺強勢打斷尚夫人的話,端地義正言辭:“這是修傑自己的婚姻,須由他自己做主,日子終究是他在過,我們做父母莫要插手。”

尚夫人舌頭發僵,終究是沒再說什麽,她同情兒媳,可到底只是兒媳而已,比不得兒子重要,遂她沉默下來。

尚老爺滿意了:“你勸勸莊氏,強扭的瓜不甜。”

尚夫人面上苦苦的,聲音也苦苦地應了一聲好。

二人口中的莊氏正歪在美人榻上默默流淚,穿著一件丁香色的繡花對襟襖裙,一頭烏發盤成發髻,是時下大戶人家少奶奶常梳的發型。

莊秋語拭了拭淚,淚痕稍幹,眼底又湧出新淚,綿綿不絕。想起自己的這樁婚姻,悲從中來,淚水蜿蜒不絕。

她和尚修傑的婚約乃故去的祖父與尚老爺子定下。十六那年,他們完婚,她受的是舊式教育,從未上過一日學堂,只零零碎碎地跟著父母學了四書五經,而尚修傑上的是教會學校,還準備去海外留學。

為能與他說得上話,自己模仿新派女子還學洋文,可他對自己總是淡淡的,就像是豎了一道冰,將她隔絕在外。

婚後第四個月,她診出身孕,她欣喜若狂,他也喜不自禁,可後來她才知道,他歡喜是因為可以去日本留學,香火是他留學的必要前提。

他這一走就是四年,一次都不曾回來過,也不曾專門給她寫過一封信。她便知道他是不喜歡她的。幸好,上天垂憐給了她一雙兒女,本以為自己會守著兒女了此一生。

怎麽也沒想到,尚修傑回來第一件事,竟是要和她離婚。

他說他們之間的包辦婚姻是一場錯誤,婚姻應該是以愛情為前提。

是啊,他找到了愛情,所以想離婚追求幸福。

可她又該怎麽辦,不是她求著要嫁給他的,不是他逼著她拜堂的,更不是她迫著他洞房的。

現如今,他在日本遇到了心愛的女子,便要舍棄了她,然她父母皆亡,繼承家業的是過繼來的堂兄,她又該如何安身立命。還有兩個孩子,讓她如何舍得下。

莊秋語哭的肝腸寸斷,哭著哭著,哭聲突然一頓。

阿漁拿著帕子一抹眼淚,撫了撫腫脹的眼皮,有點疼。這是哭了多久啊,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她站起來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涼茶補充水分,一邊喝茶一邊打量四周,頗有些新奇。這樣的世界,她是第一次經歷。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內憂外患,軍閥割據,列強入侵,社會劇烈動蕩,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沖擊著舊社會體系。

原身莊秋語便是新舊文化碰撞下的炮灰,隨著各種思想開放運動的展開,一部分知識分子提出‘離婚革命’的主張,呼籲打破舊社會的包辦婚姻,建立以戀愛為基礎的自由婚姻。

全國各地掀起離婚熱潮,莊秋語的丈夫尚修傑便是其中之一,尚修傑在日本留學期間認識了裴欣彤,裴欣彤系出名門,父兄皆為新政府高官,本人亦是才貌雙全。

二人一見鐘情,迅速墜愛河。裴欣彤絲毫不嫌棄尚修傑有妻有子,在這個年代,這的確算不上事。尤其是對喝過洋墨水的人而言,封建老舊婚姻是他們強烈抨擊厭惡的對象,多得是文人騷客離婚另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