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與時推遷

劉氏、楊氏已等得不耐煩了。人的耐性都是有限度的,限度是有彈性的,而彈性是因對象而異的。如果是入宮覲見,再多等一個時辰都不是個事兒,等梁玉來見禮,多等一刻都是多余。

楊氏欠身道:“阿家,旅途奔波已是辛苦,連日又各處奔走,您還是早些安歇吧。佛奴那裏,我再等等,與他說說。”可不能連這麽沒規矩的人都招待呀!

劉氏動了動眉毛,緩緩地道:“也好。”慢慢地扶著使女的手起身,行動間帶著年長者特有的從容遲緩。

劉氏才起身,袁樵已帶著梁家兄妹殺了過來,一路上還低聲解釋了目前的處境。他心知自己與梁玉是好事難成的,也不想造成梁玉的困擾,但卻希望梁玉能在自家長輩那裏得個好評,至少不能是差評。否則傳出點“梁氏無禮”的實跡來,梁玉就更難在京裏立足了。

一頭紮進廳裏,袁樵衣冠都沒正好便先一揖:“阿婆、阿娘,梁翁遣子女前來問好。”

袁樵個叛徒一句話將劉氏與楊氏堵了回去,劉氏見狀,又慢慢地坐下了。到這個時候,她也覺得事情不大對勁了。楊氏更是緊張!一看到袁樵後面帶的人,她心裏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先前大概是猜錯了。

楊氏平生只幹三件事,且活了近四十年就只幹這三件事,業務格外的熟練。這三件事都局限在內宅裏:一、管理一切庶務家事,二、關心琢磨丈夫兒子,三、以上兩條忙完之後悲春傷秋嚶嚶嚶。第一項對她而言是手到擒來的事,蓋因自家沒有拖後腿的人,還有一個婆婆劉氏掌舵。第二項如今只有一個對象,還是她養大的,推敲起來比較容易。所以目前她的主業就是傷心落淚。

如今第二件上出了問題,就顧不上辦第三件事了。她先前猜袁樵是瞧上什麽婢女了,現在一看梁玉,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再看袁樵這關切回護的樣子,心頭警鈴大作。【我說他怎麽非得將錯就錯要教梁氏呢!】楊氏把前因後果都串起來了。這種事情,寧錯殺不錯放。

楊氏往上首婆婆那裏遞眼色。

劉氏微微點點頭,再垂下眼睛往堂下看的時候,梁家兄妹倆已經趴在地上磕頭了。進了別人家裏,拜拜人家的長輩,多正常的禮儀呀!梁家兄妹跪得一點也不委屈,甚至還說了兩句吉祥話。

劉氏擡手虛扶了一下,聲音平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也沒顯出輕蔑來:“看座。”待梁家兄妹坐下了,又說了一句:“在京中住得可還習慣?常有人水土不服,可是要當心。”

袁樵第一次知道,禮貌也是能讓人難受的。劉氏與楊氏兩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得體的表情,言談也很親切,但是就是有一種疏離,用禮貌客氣與梁玉劃出了一道線,隔離住了不讓人再近一分一毫。

她們,和她們的親朋故舊手帕交們,就是用這樣的態度,憋退了一個又一個試圖擠進來的人。讓她們知難而退,又或者知難而死。現在,輪到梁玉了。

袁樵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覺得帶梁玉過來的主意真是糟透了。不安地將臀從腳跟上提起,旋即被楊氏的目光又壓了回去。有心要插什麽話,又對這些婦人之間的“黑話”沒有深入研究,急得搓了搓手。

深呼吸了幾下,他硬著頭皮,頂著楊氏的目光,硬是對梁玉道:“你們還在學演禮吧?還是早些回去,不要被禮部的人挑剔。那樣對你們日後不好。”

沒想到楊氏收回了目光,也對梁玉提醒道:“他這話倒有點道理了,小娘子以後還是不要再來了,要用心學禮儀。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讓別人刮目相看的,人呢,多半第一眼瞧見你是什麽樣,一輩子就瞧你是什麽樣了。”

梁玉又不是傻子!她比一般傻子聰明多了,聽出來袁樵話音不對,也覺出劉、楊二位的態度並不親切。但是對蕭度她能亮菜刀,對小先生的親娘,是絕不可以失禮的。當下乖乖起身,對三人施禮,謝道:“今天多謝您指點。”

劉、楊二位雖然態度一點也不親切,但是說的話裏還是透露了不少常識,這些都是土包子聞所未聞、連做夢都沒有夢到過的東西。再者,小先生當初不也是兩眼瞧不上的麽?現在還不是特別貼心?

真心也得真心去換。梁家啥都沒有,土、窮、摳,憑什麽讓人跟對皇帝似的供著呢?不夠格的。

梁玉給楊氏行禮格外的深。楊氏疑心她圖謀自己兒子,避開了,又說:“學不會也不要急,慢慢來。小娘子麽學那麽多幹什麽呢……”

這句話梁玉就不大認同了,她擡起頭來,認真地道:“我生來什麽都不會,卻不想到死的時候還是無知。生死之間,學唄。”

楊氏被她的目光刺得心顫,小姑娘的眼睛很美,黑白分明還會發光,裏面好像埋著夏夜的星空,卻又一點也沒有夏夜的靜謐。那裏面藏著一種野蠻生長的活力,像發了芽的種子,向著陽光雨露瘋長。恍惚間,楊氏好像嗅到了草木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