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身不由己

高陽郡王回京了。

消息如同晴天一道霹靂, 直直劈到了淩慶的天靈蓋上, 十幾年來不願提、不願想的事情又在腦海裏翻江倒海了出來。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是當年供人玩樂的伶人, 已經有足夠的底氣可以從容面對過往。

當高陽郡王出現的時候,現實告訴他, 並沒有。

淩慶在這方面的消息不算很靈通,高陽郡王拜訪的親友裏就沒有一個跟淩慶走得近的。直到高陽郡王走完親戚,淩慶才知道這個事。【他四處散播了些什麽嗎?他對人說起我什麽了嗎?】一想到這些,淩慶還能看出年輕時標致模樣的臉就因恐懼而扭曲了。

他以為已經洗掉了所有不堪, 現實告訴他, 並沒有。甚至在他自己的心裏, 這件事都沒有過去。

淩慶將自己關在房裏, 直到掌燈時分都沒有出來。他的腦子裏不斷地閃現著幾十年前的舊事,想憑借著自己的才藝和機靈贏得貴人的青眼來擺脫樂戶的生活, 不想遇到了一個愛“人才”的郡王——“才”也愛,“人”也愛。

他一直都知道, 像高陽郡王這樣的人既無法令雞犬升天, 也不可能只寵愛他一人。他陪侍高陽郡王也就只有一個目的——既然反抗不得就趁著還有寵愛, 多攢存些資本,等郡王厭倦了的時候自己還能全身而退, 錢也有了,設法脫了賤籍,娶一房妻子, 生幾個孩子。讓自己的孩子不用過與自己一樣的生活。

天不遂人願。前世的孽緣, 他對郡王曲意相逢、拼命的攢錢、盡力與各色人物周旋, 不合與郡王的寵姬同命相憐、由憐生愛,約了尋機一同逃出府去。直到東窗事發,他幾乎是光著身子被逐了出來,他心中的妻、未出世的子,都死在了府裏。

淩慶發出了壓抑而不甘的低吼,蠟燭的火苗在淚眼朦朧中糊成了一片桔紅色。

【不能想,不能想,不能再想那些個事!想想現在,對想想現在。】

淩慶這才驚覺時間又過去了大半天,這種時候越早應對才越能扳回局面。淩慶舉起袖子來擦去了眼淚,起身將門拉開,大步走了出去。

整個淩家都在等著他出來說句話。由於梁滿倉壽宴上蕭績與淩光毆鬥的關系,淩家的晚輩們也略知道一絲舊事,卻沒有將這件事與高陽郡王聯系在一起。因此都不知道淩慶突然這樣反常是為了什麽,擔心有更糟糕的事情發生,連飯都沒有心情吃了。

【十二郎、十三郎出京,難道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嗎?】淩光往下都這樣想。

淩母看了一眼不明就裏的兒女們,比什麽時候都憂慮。兒子們不算傻,但也沒有什麽大才,兩個女兒一個在宮裏,一個就是淩珍珍,淩珍珍現在還像一抹遊魂似的。竟沒有人能在這個時候顯得可靠。

淩慶在庭院裏站了一陣,轉身對隨從的小廝吩咐一聲,又回到了房裏。不多時,他的妻子來了。

淩母非常擔心丈夫,急著回房走了一頭的汗。靠近了淩慶才輕觸一下淩慶的衣袖,低聲說:“你……”

燭光在淩慶的臉上打出幾片陰影,淩慶對妻子道:“要早做打算了。”

“那要怎麽做呢?”

“要將孩子們送出去,不能都折在京裏。平安無事了再接回來,一旦有事,他們還能遠遠的做人。”

淩母嚇了一跳:“就壞到這個地步了嗎?高陽、高陽……”淩慶的表情讓她不敢將話說完。

淩慶道:“讓珍珍帶著大郎家的容官先到城外的莊子上去,五郎陪著他們。其他人分批走,一旦勢頭不好,不要回來,不拘去哪裏,只管逃!”

“你別嚇我,這……頂多是丟個臉,怎麽就到這樣了呢?”

“丟臉?我怕是要丟命的!那個畜牲跑了十幾年,為什麽突然回來了?十幾年前害怕的事他現在就不怕了嗎?他這是要回來拼命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淩慶忽然失笑,“當年我哪配與他相提並論,現在竟是‘你我’了,我也不算白活這一遭了。去,就照我說的辦。”

淩母也是染缸裏打滾出來的人,淩慶說到這個,她就明白人心的險惡了。越是虧欠別人、對不起別人的人,就越想要受害者去死,只有受害者死了,加害的人才能睡得安穩。

這是真的你死我活!

抹抹眼睛,淩母道:“好,我這就去安排,就是珍珍這個丫頭……”

“跟五郎說,要是珍珍再犯擰,就不用管他了,只管帶著容官跑。要是容官也保不住了,他就自己跑,我淩家不能斷絕了。”

“哎。那娘娘呢?外孫呢?”

淩慶頹然地道:“他們不是我能安排的啊!我倒想管,管得了嗎?他們總是聖人的兒子,高陽郡王能對他們做什麽嗎?”

淩母咬咬牙:“我這就去辦。那咱們留下來的,要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