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醫院。

唐愛國才剛回到醫院，並沒有回病房。病房裏老伴正陪著默默在吃飯, 老人隔著門看了好一會兒才獨自一人坐在病房外的長凳上, 拐杖被握在手上。偶爾有人路過也偷偷瞄了瞄, 原因無他, 這個老人身體筆直, 單單坐在那裏也有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保姆趕過來了，一看老人這副模樣，心裏咯噔了一下, 良久才躊躇著走了過去, 臉上滿是不自然的討好與微笑，道：“唐先生, 您怎麽不進去？默默她身體檢查怎麽樣了？應該沒事了——”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老人慢慢地擡起頭，一頭銀發的老人精神矍鑠，眼眸絲毫不顯渾濁，清亮懾人，他靜靜地看著她，那雙犀利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一切偽裝。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 保姆頓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眼前的中年女人三十七八了，臉上手上的皮膚因為飽受生活之苦變得很粗糙，褶皺的皮膚已經幹裂到隨手一摸仿佛就能蛻下一般。她此刻正忐忑不安地偷偷看著自己, 那雙眼睛通紅，好像才哭過，滿滿的都是愧疚。

“小林。”

保姆一個激靈，應道, “哎。”

“你來我們家也已經有七八年了吧。”老人的語氣並不嚴厲，相反卻像是閑話家常一般跟她聊著些什麽。不知為何，保姆聽著這番話眼淚就落下來了，她瑟瑟地道：“是的，先生和太太心善，所以收留了我。”她的手絞著，手上還拎著一個保溫瓶，默默最喜歡吃她做的雞肉雞湯，每次都能喝好幾碗。

她平時對默默也很好，正是因為太好了……

“可我也沒想到做出這樣的事情居然是你。”

這句話話音剛落，中年女人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眼淚在臉上縱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重重地仿佛不要命了地磕著頭，也不說話為自己辯解什麽。

老人靜靜地看著她，沒有阻止，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我們也不是什麽大善人，但是這些年對你也還算不錯……”

“是我的錯！唐先生，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淚痕交織在這個女人的臉上，她卑微地擡起頭，表情愧疚絕望，不住地哭著道歉，“是我對不起默默，是我對不起唐先生……是我沒有良心……”說著說著，就又重重地在地上磕頭，額頭的皮膚已經一片紅了。

老人卻像是沒有聽到她這番話一樣，自顧自地說著：“你之前哭著說是因為你有個不成器的兒子，所以這些年才過的那麽苦。”

這句話裏像是暗藏著某個開關一樣，那樣的哭聲和清脆的磕頭聲一下子就停滯了，中年女人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看著眼前的老人。他慢慢地將拐杖轉了轉，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微冷，聲音卻愈發平靜溫和，落在人耳邊讓人心都一緊。“我現在才知道你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一直在吸毒，這次聽說好像是偷了別人的貨，被人抓住了……”

女人突然痛哭出聲，跪在地上朝著他艱難地挪了過來，哭得撕心裂肺，本來幹枯的長發披散下來如同一個瘋子一般，“唐先生，唐先生……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求求您，求求您，放過我兒子……”

拐杖在地上重重地一跺！

“你以為只有你兒子才有父母嗎？！”老人忽然暴起打斷了她的話，握著拐杖的手青筋可怕地凸起，此刻的他如同一頭兇猛的雄獅，憤怒到恨不得撲上去撕咬開敵人的喉嚨一般——方才還哭得起勁的女人被這一眼定在了原地，從心底升上了一股寒意與恐懼！

“默默難道就沒有父母嗎？”老人暴怒的聲音傳遍這個走廊，“你的兒子寶貴，你就要害我們家的孩子，你還有沒有良心！默默叫你林姨的時候你就沒有問問自己，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們嗎？！”

“你還是個人嗎!你還能被叫做一個人嗎！”

說完這句話的老人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看著她，壓抑的怒火如火山一般爆發，仿佛下一秒握在手上的拐杖就要往她身上打去！唐愛國年輕的時候當過兵，這一下要真的下去……

旁邊早就等在那裏的警察連忙跑了出來，生怕老爺子因為心緒起伏太大出現意外，幾個人連忙去勸老爺子。其余幾個人走到中年女人面前，亮了亮證件，冷聲道：“你好，林女士，這個案件有些事情需要詢問你。”

自己還能被叫做一個人嗎？！

老人這幾句話鏗鏘有力，說的中年女人面色慘白，淚痕交錯的臉此刻看起來的確像個神經病。她擡起頭看向這幾個警察，不出意外這些人看向她的眼神中也滿是鄙夷與不屑。

可是，自己做錯了嗎？那個是自己的兒子啊，難道一個人真的能冷血到連兒子都不救了嗎？

女人失魂落魄地就被這幾個警察帶走了。老人深吸了好幾口氣，拒絕了警察想要扶他的念頭，他拄著拐杖，背脊挺直地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盡頭……他的怒氣才像是一個被針紮破了的氣球一樣，恢復了平時的不苟言笑，老人緩緩嘆了一口氣才回過頭來對著周圍的警察，擺了擺手道，“你們也別守著我一個老頭子了，快去忙你們的事情吧。”就算自己老了，也用不著這麽多人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