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章

初夏,才不過清晨,皇子府便忙忙碌碌的,田甜也披著一層薄披風拿著蒲扇在廚房熬著早上要吃的粥。

昨夜裏,她和葉知秋才剛歇下,宮裏的大公公便又要傳來消息,說皇上又夢魘了。

自皇貴妃去後,夢魘就成了皇上的老毛病,他每日昏睡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一睜眼便要問趙貴妃為什麽不來看他。

這讓葉知秋如何同他說,趙貴妃早在一月前便葬了,雖然沒被追封“皇後”,這葬禮的規制哪點不是按皇後的位份來的?

可皇上卻是記不清了,這個四十好幾的男人接連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和最愛的女人,精神已經瀕臨崩潰,有時候看著葉知秋會聲嘶力竭的叫道“堯舜”。

宮裏的太醫來了一茬又一茬,明面上雖然只說皇上是急火攻心,可私底下到底還是給葉知秋透了底。

按皇上這情況看著,怕是熬不過今年夏天了。

這話還有個意思,如今皇上膝下健在的子嗣唯有葉知秋一人,待皇上百年之後,這天下便要攥到眼前的男人手裏了。

可令太醫奇怪的是,大殿下並沒有表現得太過高興,甚至眉眼之間還有濃烈的憂愁。

葉知秋他也不得不愁,如今雖然說皇位已是他掌中之物,可趙貴妃和皇上的過去在他和田甜面前就如一個前車之鑒,稍有不慎多少年後他們便會又如蹈覆轍。

葉知秋倒是不認為自己會變心,他最擔心的是群臣會因各種理由將秀女送入宮中。

他幼時便生活在宮裏,自然之道這宮闈之中又有多少腌臜,若是一不小心著了旁人的道,就算他能補救什麽,但對於他和田甜而言亦是一種傷害。

於是這些日子他一直細思,到底怎麽樣才能兩全其美。

正想著,床榻上的皇上閉眼□□一聲,葉知秋凝神,連忙擡眼看去。

皇上悠悠轉醒,口裏念叨著“輕慈”。

葉知秋上前將凈水用幹手絹給他的唇上潤了下,才說道:“父皇,您醒了嗎?”

皇上逐漸睜開眼,看到眼前的人是葉知秋,眸中的光一黯,問道:“趙貴妃呢,朕病了這麽久,她為何不來看朕?”

葉知秋垂眸,什麽都沒說。他知道皇上又糊塗了,亦或者是因為太過悲傷又忘卻了趙貴妃已死的事情。

見葉知秋許久無話,皇上轉著頭看著寢殿聲音發緊:“這宮裏怎麽只有你一個人?厚德!你究竟打著什麽心思,趙貴妃和堯舜呢?他們去了哪?”

這宮裏變不變天,德順身為內務府總管最是明白了,如今雖然大殿下還沒冊封成太子,可皇上又是這個樣子不是遲早的事麽?

他順從的守在門外,聽到皇上在裏面發聲兒了也沒吱話,只是端著熬好的湯藥遞到葉知秋手裏,然後低著腦袋又出了門兒。

看到德順這個樣子,皇上更氣,擰眉怒道:“你這個逆子,竟敢軟禁朕?朕若是出去必要將你廢為庶人!”

葉知秋正在講湯藥吹涼,聽到他說這句話,手一頓,擡眼問道:“父皇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還是父皇想自欺欺人多久?趙貴妃和堯舜都死了快一個月了,父皇忘了嗎?”

皇上身子一震。

葉知秋笑的諷刺,將湯藥用瓷勺舀了送到他嘴裏:“我知道,父皇一直不喜歡我,恨不得我死,可如今堯舜死了,父皇只有我一個兒子,我不來給你養老送終,誰來?”

剛說完,皇上一巴掌扇過去,葉知秋手裏的湯藥撒了一地。

“孽畜!”皇上怒不可遏。

葉知秋也沒頂嘴,愣了會兒,淡淡說:“我是畜生,父皇您又是什麽?您如今罵我有什麽用,堯舜、趙貴妃的死還不是您一手造成的?若不是您當初生了異心和趙貴妃離心離德,我也不會生下來礙你的眼,若不是您當初要打壓堯舜,他也不會起兵謀反,趙貴妃也不會在自己的兒子死後懸梁自盡。”

他一字一句仿佛是最惡毒的話紮在皇上心中,皇上氣的渾身發抖,朝他咆哮道:“你給我住口!你是不是以為朕如今只有你一個兒子便不能把你怎樣?”

“是。”葉知秋直言了答,看著他:“父皇這些年來,不論我在趙貴妃和您的逼迫和忽視下再三忍讓,你何曾把我當作自己的孩子?”

皇上沉默,半晌:“這不過是一個賤婢所生,有什麽資格說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只有一個,那就是堯舜。”

葉知秋的心像針尖刺了一樣,沒說話,站起身準備走。

皇上卻喊道:“趙貴妃葬在何處?”

葉知秋看著地面:“帝陵,我知道父皇百年後希望能和她葬一所墓穴,便沒將她葬在妃陵。”

皇上聽了,沒說什麽話,只是手緊緊握著錦被,好久才說:“這麽多年,你恨不恨朕?”

葉知秋與回頭看著他:“朕?若父皇一年前問我這個問題,我自然是恨得,可現在兒臣有了自己的家,倒是覺得那些恨和那些求而不得都淡了許多。”再說起“家”的時候,皇上發現他的眼裏有溫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