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表衷腸

只一瞬風卷殘雲,唐糖卻忽然停了,摟著他的脖子正色問:“聽聞大人調任去了西京?升遷大喜,作甚告訴我貶官去了乾州。”

紀理本來任她放肆,受用得根本不想言語,此刻閉了眼惱極:“唐小姐知道受騙的滋味了?調任哪裏還不是一樣形單影只。”

唐糖咬他鼻子:“以牙還牙是不是!我騙了你的財,還是騙你的色?財……我可以包養你的,色……哼,哼,大人自己清楚!”

紀理別開眼睛:“你就是嫌棄我。”

“我都說了要包養大人,嫌棄個鬼哦?這些日子身上可曾受了傷?”

紀理搖頭:“哼,再傷哪及被騙的心傷。”

“你也別一口一個騙子地喚,我從未打算騙你,大人生死未蔔的這些日子,我又細細想了千百回,您若活著回來,我不懼坦言自己那點混賬心思……紀二你別用胡子紮我,誒不要鬧了,你今天倒是有沒有工夫聽我說?”

紀理忍笑停下:“有。”

“你笑什麽,屢屢迫我說出我對你的情意,真欲開口說了,你又這個樣子。”

他受不了唐糖一本正經的樣子,捉了她腦袋來又是一通胡亂猛紮:“小狐狸。”

唐糖掙了掙:“你先放開,聽了也別生氣。”

“橫豎早已被你氣死了。你說。”

“我……從小就喜歡紀陶。”

“這是你對我的情意?”

“大人容我從頭說完。”

“哼。”

“六歲,嗯,七歲的時候我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我抄下來,鏤在他的書桌底下,鏤在孔明鎖上,鏤在綠豆酥上……”

“哼。”

“你不要總是哼,也不要滿腹齷齪念頭,事無不可對人言,我小時候的念頭十分純粹,自覺沒什麽是見不得人的。”

“老三可曾領情?”

“紀陶又不知道……他領的什麽情?”

“老三向來笨極。”

“你別再詆毀他,再說我為甚要他領情?天上的星星好看,也不定非要摘下來掛在脖子上罷?”

“後來?”

“後來我大了回孟州,紀陶在京城,給他回信我先用孟州的酸黃果擠了汁兌了水,沾了在信紙底面上描那一句死生契闊,待水漬幹透,酸黃果的顏色便消隱不見,我再於紙上沾墨寫信。我想……他若哪天燈下一烤,信底的字便顯出來,哎,不過我猜他不會去烤的。”

“好生……纏綿的心思。”

唐糖低下頭:“大人……”

“可惜一個傻一個笨。”

“啐!在大人眼中旁人都是呆傻蠢笨,就你絕頂聰明。”

“我再聰明也嗅不出此前哪一句是唐小姐對我的情意。”

“大人能不能不要急?您就是這樣逼人太甚!我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對您有情意,我甚至都不知道您哪裏好,臭名昭著,臭脾氣一堆,臭毛病也是一堆,成天哼哼哼,哼這哼哪,天底下沒有一件事情可以入您的法眼,遂您的心意,哪怕讓你說上一個好字。”

“所以覺得我很有趣?”

“有趣個鬼!是你馬不停蹄地勾引我,勾引我……”

“哼,我勾引你?”

“我都肯承認自己是個混賬,大人若是有種,就也別再耍賴。”

“……”

唐糖終又翻開《墨子殘卷》:“求大人詳讀第九章。”

“好。”紀理見她神色珍重,依言坐於案後,捧了書冊來閱。

唐糖這才得以起身,整肅衣衫,轉身去給紀二端茶,回頭望望他難得狼狽的胡茬子臉,又去絞了面巾遞於他擦拭。

第九章 很長,一直讀到日頭老高,紀理方才緩緩釋卷,問一直靜守一旁的唐糖:“所以說,唐小姐當時對公主墓中的所有預判與見識,皆不是你的揣測,而是實實在在來源於這一章?”

唐糖點點頭。

“哼,也就是說,你在入墓之前就知自己將會永葬主墓室中,沉與川底,萬劫不復。”

“大人……”

“這便是你對我的情意?”

“您不要這個樣子。我且問大人,此書是誰留給我的?”

“……是老三。”

“大人可知我當初在讀了齊王的羊皮卷後,這顆混賬的心裏經了甚樣的撕扯?一頭是自小愛戀的人受了天大的冤屈,也許在等我為他報仇,也許他正在何處孤立無援,但我發現壓根無力為他做些什麽,一籌莫展;一頭是您被您一天一天捂著暖著,我默默想,我要聽您的好好活著,我要珍惜所有,更要珍惜您。”

“唐小姐終是好氣魄,英勇赴義,以訣別來表達對我的珍惜。”

“大人,這冊《墨子殘卷》當初我不想讀,又是誰逼我讀的?”

“……”

“您逼我的時候,每一天都在勾引我,難道不是事實?”

“……”

“您就這麽可勁勾引,拼命勾引,我一邊混賬地克制不住愛慕您,一邊又覺得自己就這樣永遠辜負紀陶了,從小到大寫在紙上、刻在木上……前誓盡破,永失永棄,心裏頭無盡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