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老神仙

唐糖本來以為自己得跟隨紀二順著冰鎬與繩索一路往下攀行,望著那陡直如深淵的雪山,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她再怎麽自詡身輕如燕,到底是肚裏揣著人命的人……照這樣一個搞法,不待尋見紀陶,更不待她落在老禿鷲手裏挨宰被吃,自己的半條命早已丟了。

不想紀二只領他們往一西斜側攀了數尺,便到了一處小平原,平原上竟拴了架馬拉的大型雪犁。

老禿鷲駐在此處多久了?真是過得有聲有色,這個地方居然還養了馬!

秦驍虎面色凝重,問那兇人:“這是要去哪裏?”

唐糖亦急急逼問:“到了是不是就可見著紀陶?見不到他的人,我寧肯自裁,也不會教禽獸們當了食物吃掉。”

她記得紀陶提過那人去年在地牢火災之中受過重傷,他顯然歷經一年都未能盡復,體力實在不能算好,這刻坐在雪犁之上喘氣,陰沉沉瞪他們一眼,似乎根本就沒打算答復。

不過馬奔起來的時候,他還是回頭道了一句:“你要想好,紀陶……未見得著急見你。”

秦驍虎憂心唐糖受不住雪犁行進的速度,看她面色愈發難看,小聲問她要不要緊。

那匹馬顯然自己識得回去的道,無人左右方向,竟能行得極為穩當。而西側的坡度比之別處要和緩上許多,三人上了雪犁,因為積雪本身的阻力,馬匹即便是飛馳起來,也不至於快到令人眩暈,唐糖其實尚可承受。

她臉色不佳,一來是因為憂心紀陶,她都入了埡口,紀陶的消息卻比她想得還要渺茫。而此刻身在雪域,前方全然是茫茫一片,唐糖是很會認路的人,居然不知當如何分辨前路。

二來,唐糖反反復復琢磨的就是紀二方才那兩句:“讓紀陶問你要賬”、“紀陶未見得著急見你”。

紀陶沒有遇險?

紀陶守在此地是為問她要賬?

這個雪域之中究竟存著甚樣的東西?是何等強大的秘密,竟然連她同紀陶都能夠被離間?

若是那種奇怪的力量世間根本無存,那紀陶心中的好哥哥又何以會失了心瘋?

唐糖只覺渾身血液幾乎就要凍成冰。

不過就在秦驍虎詢問的當口,那兇人再次鄙夷地回頭掃了她一眼。

唐糖怕摔怕碰,更怕凍壞了腹中骨肉,進入雪域之前早將全身捂得像個熊,縱是這樣,她尚且感知到那些碎冰雪直往脖頸裏頭鉆。

此際那抹輕慢冷血的眼神,夾雜著沿途嗖嗖打在臉上的冷風和冰雪,唐糖發現他左手緊緊握著雪犁邊緣的鐵杆凍得發紫,更是微微發顫,上頭卻連一只手套都未曾佩戴。

這顯然不是出於恐懼,他是忘記戴手套了。

唐糖想起去歲終大雪冰封的夜裏,紀刀刀上門認親,謝木蘭臨終托孤。

那個冬夜,謝木蘭用蒼白冰涼的手握緊了她的手,除了將小刀刀的手交與她之外,還曾告訴她一些別的話。

她說紀二在冬日裏一經勞累,便會犯左側頭痛的毛病,其痛無比時,左手冰涼,左肢生麻,幾乎失去對冰火的知覺。

謝木蘭還曾告訴她,紀二其人,面皮薄如紙。

當日她尚被紀陶蒙在鼓裏,只覺得謝木蘭也許並不了解這個丈夫,並未往深處想。後來變故愈來愈多,更讓她無暇去想,將此事徹底忘在了角落。

唐糖這一路趕得火急火燎,只是一心想要早些見到紀陶,這一刻為冰雪侵襲,她的頭腦才漸趨冷卻,將那一幕緩緩記了起來。

她如今是真正的別無退路,完完全全受制於人,前路如何,惟有憑靠自己的智慧與造化才是。

那個兇人很快輕輕地咳嗽起來,似乎因為有些咳血,他掏出了一方帕子,並且用並不方便的右手,繞去前額揉了揉左側的太陽穴。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這個兇悍的瘋子,這樣的天寒地凍裏頭,她的背上卻堪堪起了一層冷汗。剛才真是糊塗之極,此人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又深諳她對紀陶的情意,使起離間之計來,自然比趙思危要高明得多。

他口口聲聲說要她還債,她究竟欠了什麽人什麽債?唐糖自問從來坦坦蕩蕩,對待紀陶更永是一顆丹心,紀陶待她難道不是?

她閉上眼就看得見紀陶捧著她肚子的溫暖笑容:“孩兒們,我是爹爹。”又記起他如何故作氣勢洶洶,說要打斷欺侮他閨女的臭小子的腿。

就好像他的小閨女已然如花似玉一般。

紀陶即便面臨生死,亦絕不可能為他二哥所左右,怎麽可能等在什麽鬼地方問她要帳。

唐糖以為她這冷汗起得很是時候,這刻再為冷風一激,讓她覺得當初闖公主墓時的勇氣全都回來了,反倒是鎮定心神,笑著與四虎子自嘲:“我沒事的,秦將軍你看……我沒有白頂這個小包子的名頭,身為食物的待遇,還是相當不錯的罷?至少不用自己親自攀爬這個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