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未歸人(六)(第2/2頁)

唐糖知道方才失態,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問:“今日皇帝又未歸?”

“根本就沒回來過。前日乃是先皇後祭日,思凡說是要與他同去南谷祭拜,聽聞那南谷是個女神谷,誠心者至,會有先人顯靈?”

“我也聽過南谷傳聞,可我在此地數年,南谷分明是個荒谷……聽起來不妙。”

“說不好是思凡又教人誆了,皇上怎麽可能信這個?”裘寶旸正要答,轉頭瞥了眼,卻見屋外隱約有火光,他一驚:“不妙!”

外頭卻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裘大人!唐糖!”

唐糖認得那是秦驍虎,只見他火急火燎沖入,揮劍就往唐糖那囚籠的鐵鎖砍去。力大如他,裘寶旸差點兒就被掀翻在地:“秦將軍難不成是瘋了?”

那鎖三兩下就教秦驍虎砍斷:“唐糖,裘大人,速速隨我離開這裏。”

裘寶旸斥道:“秦驍虎你想嚇死我們,這是究竟怎麽了?哪裏失火?”

秦驍虎急著弄開囚車的門:“紀二大人養傷的帳。二位放心,縱火者已被拿住,紀二大人與二位夫人皆已由呂副將護送撤離,我等先出去再容細說!”

唐糖揣起那冊編年,一躍出了囚籠,見秦驍虎胡子都焦了,面上幾抹黑炭顏色。而外頭血般火光正是忽明忽暗,環視所在之帳,竟是暫且安然。

裘寶旸有些疑心:“這一行你不是一直在禦前護衛,何以獨自跑了回來?”

唐糖搡他一把:“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秦驍虎亦催促:“隨我從這兒走!”

裘寶旸仍焦慮不已,問道:“思凡在哪兒”

秦驍虎無奈一笑:“法師安然,此刻正守在陛下身邊。”

裘寶旸聞言心中石頭落地,唐糖卻是一驚,何以用個“守”字?

待三人出帳,縱馬飛奔出十幾裏去,這就近了南谷。一行狼狽人馬放緩了行進速度,秦驍虎方才道出原委:“昨晨陛下南谷遇刺,思凡法師已是亂了方寸,幸而陛下九死一生……今日方才醒轉,便命我回來尋你。怎料我等一行人剛下馬,卻見這一片已是烈焰滔天。”

唐糖問:“南谷中是何情形?刺客可曾抓著”

秦驍虎點頭:“刺客團已全數伏法,待審問後,會將他們就近押解鎮遠軍。陛下是料定趙思德會設埋伏,這才決意前往南谷。”

唐糖十分吃驚:“他何至於以身作餌?”

“也是情勢所迫,誰能想到慮賢法師還布了個蛇形陣等著陛下,故而漏算一著,我等救駕亦遲了一步……”

唐糖不解:“我從未知這等兇險,見他一路上雲淡風輕,微服巡遊一般。”

秦驍虎笑道:“這個……其實不必擔心,你大可安心前往,我可包票,他是另有要事。”

“咳咳,我哪裏是這個意思。”

“ 往南谷之前,雖不知還有陣法相迎,亦料得老賊余孽有所布局,總有些機括要塞。我問過陛下,何不請你助一臂之力,他的原話是‘此行本就是各走各路,各人有各人的家事,無謂讓她一個外人操閑心’。”

言談間,這便到了趙思危臨時養傷的行營帳外。

秦驍虎仍在講述傷情:“陛下說,那九枚蛇型鉆是從一長不過數寸的石縫中接連蹦出,而後那些鉆竟是會拐彎兒般,直打陛下身側,那蛇鉆尖利無比,昨日太醫將那些蛇鉆一一取出、排列於托盤,我等幾度不忍相看……一枚枚全都為血浸透了。”

帳中甕聲甕氣的:“我自己不會講?”

“看來沒有大礙了,”唐糖忍笑步入帳中,幾不可聞地道了句:“真是禍害遺千年。”驍虎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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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蛇型鉆極細極小,不出唐糖所料,正是以磁石磨制。

趙思危不解:“磁石?”

“當日趙途……噢,就是你父親,雖說是被卷入機括,其實終究是由這些磁石打制之利器所致命。他乃久服丹藥之人,自然難逃;而你的紫虛丹,往後可還接著服?”

“你可是在擔憂朕的身體?要是這樣,朕倒可以實言以告。”

唐糖正仔細琢磨那蛇型鉆,被他乍一嚇唬,尖利的鉆頭不慎刺破了手指頭,她仍看得入神:“嘶,你別說話。”

“你是在想,紀三不服丹藥,當年理當不應為磁石利器所傷,對不對?”

唐糖沒有說話。

指尖上的血珠子剛冒出來,竟是沒如往常般立時收回去,唐糖有些奇怪,用力擠了擠那受傷的指尖,一串小血珠接連滋了出來。

唐糖似有所悟,她急急從袖中抽出那冊編年,迅速翻開最末一頁。

白天用墨筆書寫的地方,依然是了無痕跡。她將指尖的血往頁面上按去……那鮮紅血跡如畫中梅,久久停留,仿佛再也不會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