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黃結束了她第一階段的工作,收拾著洗臉台上的化妝品,準備帶往片場,隨時為湯奕可補妝。第一次跟妝,她有些緊張,拿起一瓶定妝噴霧,正要塞進化妝箱,又想著她是否已給小可用上了?她的腦袋從浴室探出來,想要打量一眼小可的臉,以免自己漏掉什麽。

湯奕可正穿上棕灰色的呢外套,從衣領裏撩出燙著自然的弧度的黑色長發,一手伸進外套內側、肩頭上,撫平似雪紡,又似真絲質感的襯衫,有兩粒扣子沒有系上,露出她線條漂亮的鎖骨,以及細細的金色項鏈。她低頭撫摸著外套,臉上沒有表情,像一個陌生而神秘的女人,小黃看得愣了下,轉回浴室裏將噴霧放進化妝箱,莫名有一種想到現場看看話劇的沖動,演員真是具有感染力的生物。

童童將窗簾拉到底,讓陽光最大程度的照進來,也照在酒店服務生推進來的早餐車上。湯奕可坐下來,給烤得焦黃的吐司抹上黃油,往牛奶裏扔進兩顆方糖,用咖啡勺攪動,然後一口美式咖啡,一口甜牛奶,再配一口吐司。

音樂廳距離酒店只有四、五百米,剛從酒店出發,補一個口紅的時間就到了。車子停靠馬路邊上,湯奕可走下車,前來相迎的,是紐約的春天,料峭的風。

雖然只租用一天,仍是感覺出制片組經費充裕,可以知道這個音樂廳有多麽的金碧輝煌。

同樣的,在燈光照亮的舞台上有那麽多的人,古典樂演奏團隊、掌握攝影機的攝影師、各司其職的工作人員,仍是叫人一眼望見,端坐在舞台正中間的周嘉樹,可以知道為何顧順林導演屬意他來演繹這個角色。

他穿著一身熨燙得有棱有角的黑色正裝,襯出肩膀的平直,潔白的襯衫領子底下,束著一條黑色領帶,從脖子到腳踝的所有線條都格外工整。無論是誰,只要拿出虔誠的態度來對待西裝,也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但僅僅是西裝而已,再來瞧穿西裝的人,他面如傅粉,安靜、專心地調整姿勢,仿佛這一整套衣服,找到了它最完美的表達方式,服服帖帖地呆在他身上。

湯奕可走來觀眾席的第一排,隔著與舞台寥寥幾米之距,打量著他。說來也奇怪,周嘉樹五官中最出色的是眼睛,此刻打動她的,偏偏是他垂下目光,落下睫毛,不見眼眸的模樣。

不過,場記打板之後,他擡起眼簾的刹那,又使她心中波蕩。

這一組鏡頭不是現場收音,他只需做到姿勢標準,其他都不用考慮,而他身後的樂團是認真地演奏著,更突顯出他的不成章法,但他的神情又是那麽投入。忽然間,從他的琴弓之下,傳出一個刺耳的音符,湯奕可一下子笑出來。

今天第一個笑場,竟是獻給周嘉樹的演奏。她怕被導演捕捉到,馬上退到旁邊的陰影裏,離得遠一些。

湯奕可的鏡頭是坐在觀眾席,聽完他的演奏,走上舞台,為他送上一束鮮花,再與他完成一個擁抱——前面的部分倒是很容易,鏡頭對準她的時候,真正的大提琴演奏家已經坐在舞台上,開始為他們演奏,她頗為動容。

演奏會即將落幕,他扶住大提琴起身,接受著台下的掌聲,她走上舞台,將一束鮮花送入他的懷中,然後抱住他。第一次這麽接近他的身體,她忍不住閉上眼睛,讓肢體的感受更明顯,聞到了他身上的香氣,卻摻雜著花香,想用指腹記住他西裝布料的紋路,但是沒有時間了,她要離開了。

她的目光望住他,退後了兩步,才轉身走進後台。

他回過神來,將這一束鮮花與大提琴一起放倒在舞台上,追進後台。他拉住一個有著歐洲人相貌的男人,問著,“有沒有見到一個亞裔女孩兒,黑色頭發,穿著棕色的外套……”

這個男人搖了搖頭,聳肩說,“可能她已經離開了?”

他來不及道聲“謝謝”,只顧著尋往後台,幾乎開進了每個房間,但是找不到她的任何蹤跡,他回到走道中間,仍是穿著一身整齊的西裝,卻頹唐地倚住墻壁。這是電影後期的一個鏡頭。

拍戲就是這樣,各個方面相互配合,盡量將同一個場景的鏡頭集中拍攝,節省資源,一般情況下不會順著劇情拍攝,只要場記不出錯,導演不出錯,演員不出錯,剪輯師不出錯,一切都不會出錯。

周嘉樹換了一身服裝出來,那件藏青色的外套不知道是什麽面料,松松垮垮的,裏面是豎紋的襯衫,也像是被人擰過一樣,都不熨燙就穿在身上,反而有著一種隨性、慵懶的感覺。他將一張折疊椅子搬上空無一人的舞台,打開安置,又將大提琴帶上來,他才坐下。這是電影的第一個鏡頭。

這一次,湯奕可是從後台望向舞台,但是被前來跟她攀談的人喚回視線,他正是剛剛被周嘉樹拉住詢問的外國男人,他的中文很是流利,竟然還有點河南口音,他說,她所有的電影,他都看過,是她的影迷。聊不上幾句,副導演過來,通知她趕赴下一個場景,先拍幾個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