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與顧順林導演探討這個角色之時,他說,在他的想象中,她要不動聲色,不冷漠,不熱情,仿佛荒草叢生、沉寂已久的花園中,悄然盛開的一朵玫瑰花。

而男主角,就像是這一座花園對面的住客,日復一日的,對著荒寂的花園練琴、吃飯、讀書,再練琴,他的生活與花園一樣,有著外來者不屑入侵的平靜,然而,某一日晨間,他佇立於窗戶前,久久不能回神,因為他發現了那一朵玫瑰,瞬間被她憂郁、堅韌而自由的美麗,深深吸引住。

起初,他只是隔窗而望,後來忍不住走進花園中,輕柔地撫摸她,但不能摘下她帶回家中,這樣會使她隔日就凋謝,他想為她搭建一個溫室,卻擔心還沒有完工,她已枯萎。於是,他為她搭上一把傘,但願可以減少狂風暴雨,對她的傷害。

他的小心翼翼,使她心生憐憫。

說到這裏,湯奕可不太明白,為什麽是憐憫?如果非得是憐憫,她這個必然要枯萎的人物,不是更值得可憐嗎?

顧順林說,“前頭我說的,是你要塑造的人物氣質,和他對你的情感由來,至於你對她的情感,你可以這麽理解——也許在他的生命中,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她因為什麽離開了,不再出現了,所以他勾勒出這麽一個人來,安慰自己她沒有離開過。”

聽完他的描述,湯奕可就明白這個劇本不是那麽容易演繹出來的,既要將故事講完整,又不能揭穿所有的懸念,留出遐想的余地,還要做到輕拿輕放,不會讓觀眾頻頻看表。

湯奕可暗生悔意,要是早知道劇本的全貌,大概她是不會接的,就像周嘉樹說的,一部不記票房的電影節廣告片,演得好,對於口碑沒有太大的幫助,演得不好,就要被人拎出來指摘,他們的付出遠遠大於收獲。

一開始就猜到是個坑,也心甘情願往裏跳的周嘉樹,此刻走到了餐桌前,給她建議說,“如果你走到這裏來,然後拿起花瓶說‘給你送花’,會不會好一點?不然,你就不要回答,另起一個話題。”

顧順林導演走來屋子中間,來回掃他們一眼,然後望著她說,“要不你就提樂譜的事兒,不用回答他。”

湯奕可說,“我不應該主動,我還是走到那裏,拿起花瓶跟他解釋一句,這樣感覺好點。”

顧導點頭,“來吧。”

在這個鏡頭重新開始之前,她無意間跟周嘉樹對上目光,他臉上無甚表情,然後閉了下眼,將臉扭到了別處,故意展示著不願意多看她一眼的情緒,惹得她低頭掩飾突如其來的笑意。

今日上午來到拍攝現場,她可以感覺到周嘉樹的眼睛,一直追隨著她,期望與她有眼神交流,但是她都無視、躲開,他就不開心了。

實際上,她是因為緊張,心中有鬼,才想要逃避片刻,不影響她進入角色。

場記打下板子,湯奕可放下琴譜,走來餐桌前,穩穩地端起玻璃花瓶,用她柔和的聲音說著,“我買了一束花。”

他希望她可以留下來,就要找些理由來說服她,但他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而她似乎已然洞悉他的心思,她說她想找一個可以安靜讀書的地方。他馬上就說,這裏。她露出一些笑容,又猶豫著說,可是她沒有帶書來。他說他有很多書。

她脫下了外套,掛在他的衣架上,卻沒有直奔書架,而是漫步在陽光普照的屋子裏,好似準備將這裏每一件陳設都撫摸一遍,他留意著她,同時也把大提琴搬上琴架。

“我會打擾你練琴嗎?”

他取下防塵布將大提琴蓋上,違背著他進屋之前的打算,“今天不練琴,今天休息。”

她找到一本書,坐進他的沙發裏,沐浴著日光翻閱起來。他在她的對面坐下,打開很久不用的速寫本,想記錄下她的模樣。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呼呼地刮著耳朵,他握著的鉛筆在紙張上沙沙作響,還有一點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他們也不是一句話都不說的,她說她喜歡一些另類的人物,比如伊斯邁爾、古德裏安、末代皇後婉容……恰好,她說的那些人,他都有所了解,他們可以愉快的聊到一起。

拍攝進行到下午兩點鐘,得以休息兩個鐘,工作人員陸陸續續撤到樓下吃飯。

休息前的最後一個鏡頭,結束在廚房裏,但瞧著顧導糾結的神色,想必廚房裏的這些鏡頭是用不上了。

湯奕可正要繞出這個寬大的中島台,想著回頭跟身旁的周嘉樹說“我們去吃飯吧”,以此作為台階,好讓他們‘冰釋前嫌’。豈能料到,她才走出半步,周嘉樹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她驚訝地回頭,還來不及從他的神情中,辨認出他的意圖,又望向朝著廚房走來的童童,然後試圖掙脫開他的手,然而他直接握住她的手掌心,她就放棄抵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