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已經連續三天,在這一班地鐵上見到她。

我十二歲搬來紐約,一座擁有世界上最多摩天大樓的大都市,十七歲跟隨樂團巡演,才有機會離開曼哈頓,但我對觀察世界的渴望,遠遠低於早晨我需要一杯酸苦適中的咖啡。我知道老北京的胡同、遼闊的平原、冰屋之上的極光,都不屬於我,能夠陪伴我的,只有這一座冰冷的大都市,十年如一日。

可是,二十二歲的我,渴望見到她,在這一班地鐵上。

她有那樣幹凈的面容,她低頭看書,看到入神的地方,會摩擦她的拇指和食指;看到值得思考的地方,她的視線會離開書上,落在車廂的地上。《被遺忘的士兵》我也讀過,我甚至可以從她翻開的書頁厚度,大概猜出她看到了哪裏。

但在她面前,我無法產生優越感,當我控制不了自己去留意她的時候,我想我終究是一個俗人,我和那些變態跟蹤狂沒有什麽差別。

她是《Suite for Cello Solo No.1 in G, BWV 1007:3. Courante》,我閉上眼睛,靈魂就會追隨著她,行走在從印第安人手裏買來的曼哈頓島,行走在到處都是銀行的金融中心。

而我睜開眼睛,就發現我們根本沒有離開這一趟列車,我忽然撞進她似笑非笑的眼波之中。

這一節車廂裏只有我們兩個人,她坐在我的對面,她的聲音可以毫無阻礙地傳達過來,“你是大提琴演奏家?”

我不記得我說了什麽,我真的不記得了。

最後她說,“我到了,下次再聊吧。”

……

書房的門被人打開,湯奕可冷靜地轉身,並且將日記本藏於身後,凝視著走進來的人,他穿著寬松的細格紋的襯衫,額頭前面綿軟的頭發,將要觸碰到他英氣又漂亮的眼睛。上一刻,他還是一個被譽為天才的大提琴演奏家,但她翻開了他的日記之後,他就只是一個沉迷於她的年輕男人。“我正在試著做千層面,如果你……”

她打斷說,“你聽過一個故事嗎?來自法國的民間故事。”這是一個開場白,他必須聽完,才能夠回答。

她從他的身前走出書房,同時說著,“只要用月桂葉包住天芥菜的花,在做彌撒的時候,偷偷藏在那些座椅底下,如果有哪個女人無法離開她的座椅,那麽……”

她已經走到他的家門前,取下自己的外套,將他的日記本收進外套口袋,再轉過來面對著他,穿上外套,撥出一頭濃厚柔順的長發,接著說,“她一定背叛了自己的丈夫。”

他有些意外,“第一次聽說……”

她笑了笑,說了一聲,“再見。”就轉身離開了他的家。

因為這一組鏡頭要從各個角度拍攝一遍,其中有一遍,湯奕可沒收好日記本,穿起外套時,“啪”一聲掉在地上,她說聲“對不起”就撿起來,重新拍這一條,剛剛穿起外套,日記本又“啪”一聲掉在地上,引發小小的笑場。一直拍攝到室外光線已經有明顯的變化,顧導確認過最後的效果,她終於可以收工了。

她接過宇哥遞來礦泉水,童童就要帶著她到樓下換衣服,她回過頭尋找周嘉樹的身影,見他要準備拍攝單人鏡頭,不想幹擾他,便下樓到租用的房間裏,換上白色短袖T恤,和她自己的牛仔褲,噴上一點香水。今日室外氣溫近似夏天,已是傍晚六點一刻,天都沒有暗下來。

湯奕可換好衣服,在更衣間裏逗留了一會兒,為了給周嘉樹發一條微信消息:我在車上等你。

消息發送出去,她就皺起眉頭,這句話是否太過曖昧?轉念一想,現實也沒有正經到哪裏去,就離開更衣間去找寬敞的保姆車了。她的心情很好,沒有具體的原因,也許是黃昏的風格外清涼,夾雜著一股烘焙漢堡面包胚的味道。

一坐進保姆車,湯奕可就說要等周嘉樹收工,再一起回酒店。這兩天,她越來越光明正大的提及周嘉樹,畢竟他們在合作一部情感類的戲,結下情誼,是很正常的,也是必須的。

因此,在童童眼中,周嘉樹在做人方面沒得說,小可又是既聰明,還好相與的,加上年輕人的友誼很容易建立,她便以為他們只是從認識到熟絡,再沒有往更深層的地方想,或者說,她想得偏了——小可和余高幸那麽有默契,兩年多來,都沒有任何後續發展,所以小可和周嘉樹,應該也會走上同樣的結局。

況且,比起與草根出身的余高幸成為死黨,與周嘉樹成為好朋友,顯然要獲益得多了。

宇哥說,“嘉樹還沒這麽快收工吧?我去買個雪糕吃,你們要嗎?”

湯奕可一下子坐直起來,“我要!”

童童說,“不能要!”

宇哥笑著下了車,回頭對小可說,“我去看看有沒有熱量低的。”

湯奕可忙不叠說,“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