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位卑言輕的他

此時,剛散值出衙門的顧立軒也從雙壽那得了信,驚聞他老父醉酒闖下的禍事,頃刻就腳底發軟,只恨不得能如他母親般暈死過去一了百了。

雙壽忙上前扶住,憂慮道:“少爺,少夫人囑咐您千萬不可自亂陣腳,需即刻去找霍侯爺請罪。”

一聽霍侯爺三個字,顧立軒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凈凈。

去年冬天吏部尚書李涵犯事,罪因是草菅人命、收受賄賂外加賣官鬻爵,事發後數罪並罰被判腰斬,當時他們兵部所有人被霍侯爺勒令觀刑。直至今時今日,他仍無法徹底忘記那樣慘烈的場景,只要稍微一回憶,他仿佛就能立刻聞到那刺鼻的血腥味,聽到李尚書那痛不欲生的哀嚎聲,看到那噴濺滿地的血,蠕動的腸子和掉落多處的內臟……

顧立軒胃部一陣痙攣,遍身發冷,臉色更是青白的不似活人。他可是聽其他官僚私下隱晦提起,明面上那李尚書是犯了事罪有應得,可實際上卻是他曾不知因何事開罪了霍侯爺,方得此下場……

“少爺,您可得穩住啊。少夫人說了,您這邊得第一時間給霍侯爺請罪,可不能再耽擱了。”

顧立軒俊逸的面上浮現驚慌之色:“不……不是,是我……我素日掌章奏文移及繕寫諸事,協助郎中處理該司各項事務,位卑言輕,又哪裏夠資格拜見尚書大人?”

雙壽一聽傻了眼,少爺這話的意思,是不去給那霍侯爺請罪了?

陸續有散值的官員從官署內出來,也有眼尖的瞧見顧立軒這邊的異狀,不由低聲竊語,猜測著發生了何事。

有和顧立軒素日交好的官員欲上前詢問,可此時的他猶如驚弓之鳥,唯恐旁人知曉了他家開罪霍侯爺之事,此刻見人前來詢問,只恨不得能插翅而飛,哪裏還肯待在原地半刻?

前來好心詢問的三兩官員驚愕的看著那倉皇而逃的身影,呆若木雞。

主事府顧家這邊,大夫囑咐顧母切莫再憂心勞神,開了藥方囑咐她禁口之物,又叮囑了沈晚受傷的手指莫碰涼水,肩上要按時塗藥揉開淤血,樣樣都仔細囑咐完後,方領了坐診看病的銀兩,嘆著氣離開。

待大夫一走,顧母就撐著炕沿掙紮起身,面色猙獰,手指著顧父所在的屋子淒厲的破口大罵:“顧明理你這個浮浪破落戶,亡家滅戶的玩意,老娘真是幾輩子損了陰德,這輩子才嫁給你這個腌臜玩意!可憐我兒,攤上你這麽個破爛爹,生生要被你給連累致死啊——你不讓我們娘倆好過,老娘也不讓你安生了,要死也得拖你一塊下地獄去,省的留在世上繼續禍害立軒他們可憐的小兩口……”說道最後,顧母淒厲的聲音漸漸轉為悲哀,向來強硬的她流著淚哭嚎起來。

此刻顧父早已醒酒,縮在裏屋惶惶瑟瑟,扒著腦袋一聲也不敢吭。

“娘,您別這樣。”沈晚心裏哪裏好受,因左手纏滿繃帶不宜動,只能輕輕擡手右手去擦顧母臉上的淚:“秦嬤嬤雖面冷,可到底心不是硬的,既然她已經收了顧家的賠禮,那麽此事也就揭過了。霍侯爺那邊有相公呢,同在一官署,相公又是霍侯爺一手提拔的官員,只要相公誠心請罪,霍侯爺那邊還能不念及幾分面子情……”

“娘,晚娘——”

沈晚話音未落,外間就傳來顧立軒驚慌失措的叫喊聲。

沈晚心裏咯噔一下。

顧母也受了驚,聞聲倉皇望去,正好此刻顧立軒從外間掀簾而入,母子倆瞬間都看見了對方的驚惶無措。

“軒兒你、可是霍侯爺開罪你了?!”

顧立軒面色惶惶,頭重腳輕的撲到炕前,冰涼的手緊緊攥著顧母的胳膊,聞言只茫然機械的回道:“我,我沒見到霍侯爺……”

沈晚倏地站了起來。

“沒見到?可是霍侯爺不見你?還是侯爺今日沒在官署?如在,那可是侯爺家的仆人傳的話給你?傳話人可與你說過什麽?”

顧立軒聞言一怔,這會似乎稍稍回了神,想起在官署的行事,面色微赧,不由垂了頭縮在兩臂之間:“是……當時思緒混亂,六神無主間只想著速速歸家,所以並沒拜見霍侯爺……”

沈晚也怔了。

顧母生氣的拍了他肩背一下,斥道:“你這孩子怎能這般冒失!出了這麽大的事,你怎麽就單單想著歸家?歸家又有何用,只有向霍侯爺請罪,求得他原諒方能止了禍事!你想想,你可是在他手底下當差,如今你開罪了他們府上人,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要是他遷怒於你,你這差事還要不要得?”

這可不單是差事的問題。

沈晚吐口濁氣,壓住心底升起的煩躁,目光緊盯著顧立軒正色道:“顧郎,官場上的事你自是比我們婦道人家懂得多,稍有差池,那可是萬劫不復。先前我已求得秦嬤嬤這邊諒解,秦嬤嬤和虞夫人也收下了咱家準備的賠禮,她們那廂自是揭過了。現在只要霍侯爺能散了心中這口氣,那麽此事便是真正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