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更)

花顏聽著花灼的話,腦中金戈交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花灼繼續說,“你走遍天下各地,偏偏不去京城,你接手花家,從不翻錄查看皇室秘辛,避皇室不沾染一絲一毫,從來不碰前朝書籍,在你書房的第八個暗格底下,藏著一張你三歲時畫了一半的畫像,停筆後,你便將它塵封了,從不開啟。太後懿旨賜婚,遂不及防,讓你一下子慌了。”

花顏身子僵麻,一動不動。

花灼看著她說,“幾百年前,花家花靜,太子懷玉,幾百年後,花家花顏,太子雲遲。宿命的枷鎖,捆綁得你欲掙紮而不脫,死死地要掙脫出去,不惜用盡手段,卻在每次動手時,都舍不得真正傷他,留有余地,否則,以你的本事,以花家的勢力,你又何必與太子雲遲周旋了一年之久?”

花顏心神巨震,嗓音哽咽,“哥哥,別說了……”

花灼搖頭,“花顏,讓我說出來,你一個人藏了這麽多東西,一直負累著自己,活的不累嗎?為什麽不讓我說呢?我若是永遠不說,或許永遠也找不到解除你癔症的法子,難道我真要等著你有朝一日嘔血而亡?而我作為你的嫡親哥哥去為你收屍嗎?”

花顏一顆一顆的淚滾落,落淚而無聲。

花灼看著花顏,從小到大,她鮮少哭,在他的記憶裏,為他的怪病著急瀕臨病危時有過幾次,但那時都只是紅了眼圈,咬著牙拼力拉著他要他必須活著,便是那樣小小孩童的她,小小少女的她,一日日地以她的毅力拖著他,他才一日日咬牙挺過來,最終治好了怪病。

可是她自己,從來就打落牙齒和血吞,她一直在努力地想要掙脫夢魔,但是宿命便是這樣,命運的齒輪轉來轉去,終究是又轉了回來。

幾百年前的懷玉帝早已經塵土皆歸,如今的太子雲遲,一切都好,此人已非彼人,卻是一樣的身份,江山帝業,朝綱社稷,京城的東宮和皇宮……

有一句話叫物是人非。

他能理解她一直要掙脫卻又擺不脫心底的魔的矛盾心理,更能理解她如今癔症為何發作得頻繁了,幾乎絲毫有關的事兒,就會讓她發作,那是因為,她漸漸的,活成了兩個自己。

一個自己是幾百年前,藏在心中,一個自己是如今,掙不脫夢魔的無力。

偏偏是太子雲遲!

若是換一個人,是誰似乎都好,只要沒有這個身份,誠如她昔日所說,雲遲千好萬好,只這一個身份,她便敬而遠之。

可惜,她為自己選了蘇子斬,上天依舊讓她選雲遲。

這便是命,她的命,生而為鳳星,生生世世,劫不過,魔不除。

花灼伸手用指腹擦去花顏落下的淚,痛心地說,“你從小就不哭,小時候,我就想把你惹哭,你卻總不讓我如願,如今這快要嫁人了,倒是讓我如願了。”

花顏不說話,整個人靜靜的,只眼淚不停地流。

花灼的手被她的淚水打濕,落在指腹處,滾燙,他硬著心說,“哭吧,哭出來,也許你就好了。前朝末世,積累百年的蛀蟲,諸多弊端,皇室除了一個太子懷玉,都是酒囊飯袋紙醉金迷安於享樂之輩,滿朝文武中飽私囊為國者少,但偏偏他自小被迫害,沒有一副好身子骨,只能說,是前朝天定的劫數。亂世紛爭,大廈將傾,任是誰,也無力回天,怪不得你。”

花顏伸手捂住臉,洶湧的淚水從指縫奔流而出,打濕了桌面上的經文。

花灼看著經文被她的眼淚暈開一片又一片,像是一朵朵墨色的花,綻開得無聲而華麗,他抿唇,心疼地說,“你沒有對不起誰,懷玉帝出生即為太子,後梁江山是他該擔負的責任,你自逐家門,改換身份,嫁給他,陪了他數載,算得上是待他情深意重,為了花家全族的性命和安危,你做了放棄幫他而保花家的決定,讓花家安平了幾百年,子孫避過了亂世大劫,如今南楚天下百姓安平,明君一代又以代,比幾百年前的後梁民不聊生要強極多,你沒做錯。”

花顏不語,無聲地落著淚,十多頁經文被她的淚水打濕,片片墨蓮盛開。

花灼硬著心腸看著她,不再說話,也不再寬慰她,這是她生來的夢魔,生來的症結,生來刻在靈魂裏的東西,除非她自己解開,否則誰也幫不了她。

她哭出來,總是好事兒。

藏得太久了,背負的太久了,尤其是答應嫁給雲遲後,塵封的東西揭開,已讓她承受不住,只言片語,點滴事情,都讓她發作。

就如那一層薄薄的紙,一捅就破。

可是這紙,今日他不徹底地將之撕爛捅破,他怕,他會失去這個妹妹。

他不能失去這個妹妹!自小陪著他長大的妹妹!

若是幾百年前,有他在,他怕是也不能幫她做出更好的選擇,一面是臨安花家全族的性命,一面是後梁大廈將傾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