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一更)

雲遲這一瞬間,覺得眼前黑了黑,又白了白,腦中翁地一聲。

未答應嫁給他之前,她何等的陽光明媚,灑意自在,悠然淺笑,活潑靈動。答應嫁給她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癔症,嘔血昏迷無數次,最兇險的時候,無不是從鬼門關被拖回來。

他想說我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但奈何僅存的理智告訴他必須同意必須同意,這也是他先提出來的,他如今覺得最好的法子,他沒的選擇。

愛一個人應該如何呢?他以前覺得,只要娶了她,待她好,為她空置東宮空置六宮一生一世同床共眠枕席相伴,可是如今,他忽然發現,不能如此,他想讓她活著,哪怕不能日夜相伴,但只要她好好地活著。

但又想到她除了他不能嫁,嫁誰大抵都可以,想到如今留在花家的蘇子斬,他心裏便痛得不能呼吸。

他緊緊地收攏手臂,懷中的人兒是他的夢寐以求,他二十年來的唯一所求,他從沒有想過沒有她的日子,五年前未見其人便傾慕不已時,便已定下了她的太子妃位置。

可是如今,她就在他懷裏,他反而要把她推出去。

他閉上眼睛,難受得覺得靈魂都在被一刀一劍生生淩遲。

花顏說出這一番話,也是生生的劇痛,似靈魂被人用鐵鞭子沾了鹽水在打,這疼痛似乎如四百年前她遲一步發現懷玉先一步飲了毒酒時的感覺,讓她的身子也顫了起來。

但她到底是覺得她僅有的生命裏,不能害雲遲,既是所愛,便不能所害。

快刀斬亂麻,興許對他才是最好。

有時候人的執念是得不到,雲遲之於她,是得到了,再放手,相較於得不到,總歸是不同的。

她也閉上眼睛,忍著痛徹心扉,低聲說,“雲遲,對不起。”

雲遲伸手捂住她的嘴,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抖著嘴角說,“你沒有對不起誰,更沒有對不起我,別道歉。”話落,他暗啞地說,“若是說對不起,應該是我,死活非要拉著你嫁我,導致你開啟了心裏塵封的魔障,飽受折磨,我若是早知道,我……”

花顏反手又捂住他的嘴,拿掉他的手,低聲說,“是我的決定,不關你的事兒,與生俱來的魔障,怨不得你,雲遲,你我這幾個月,我雖受了幾回傷,但著實快樂。”

雲遲不再說話,住了口。

花顏咬唇又沉默片刻,輕聲說,“你要聽四百年前的事兒,我便撿記得的,與你說說吧。我們今日就好好說說話。”

雲遲艱澀地點點頭。

花顏便與雲遲說起了她與太子懷玉從相識到相知再到兩相傾許那些刻在她靈魂深處的過往,被她出生後每逢想起便發瘋的難受的咬牙塵封起來的記憶,似乎一直在就靈魂深處待著,從未淡去,談起來,依舊如在四百年前。

那些風花雪月,海誓山盟,那些山重路遠,一路扶持愛重,那些支離破碎的卻綿綿長遠的記憶,似劃破了時空,穿梭回了後梁。

雲遲靜靜地聽著,翠園湖畔,曲江河畔,春江水邊,登天樓上,楊柳依依,杏花盛開……杏花……

他想起了她命人送來東宮的那一枝幹巴的杏花枝……

是他自己要聽,卻在聽著的過程中,將自己嫉妒得骨子裏都酸澀得要瘋了。

若非愛且深,情且長,又怎麽會刻進了靈魂深處淡不去化不開解不除哪怕重活一世四百年後依舊成了魔障?

他忽然聽不下去了,伸手重新捂住花顏的嘴,啞聲說,“不要說了!”

花顏陷在回憶裏,腦中光影紛飛,片段層層閃現,她自己也才發現,原來無論過了多少年,無論什麽時候,她都忘不了忘不掉。

哪怕她愛上了雲遲,四百年前的過往依舊深深地刻在骨子裏,剜不掉拔不去。

她知道聽這些,對於雲遲來說,無異於抽打他的心,但他想知道,她既然說了,除了魂咒二字,別的便也就不想隱瞞了。

多少年,除了那一次哥哥逼問,她從未吐口一言半語,如今對雲遲說出來,她反而莫名地輕松了些。

雲遲開口阻止,她便住了口,似泄了一身力氣,軟倒在了雲遲的懷裏。

雲遲忍了忍,壓了壓,到底是承受不住,低頭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瓣。只聽著這些記憶,他便受不住,幾欲發瘋地嫉妒,不敢想象,他們若是悔婚,她離開他的身邊,不再嫁給他,嫁給別人,他是不是真的會瘋。

唇齒相碰,輾轉允吻,一改他待她素來的溫潤柔和,瘋狂的幾乎要將她吞噬入腹。

雲遲從來沒有一刻這麽清晰地認識到他的嫉妒,嫉妒得發瘋,嫉妒那個刻在她靈魂深處記憶裏的人,與他有著同樣身份的太子懷玉。

天下人人皆知,後梁懷玉帝,身為太子時,一身才華,身為帝王時,同樣悲憫天下,一身抱負生不逢時,雖是末代帝王,但卻成了後梁江山唯一的一顆也是最後的一顆啟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