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逃了嗎?

今非昔比,她為魚肉,人為刀殂,她必須得更加知趣點。

面前的她姿態謙卑極了,像是真正需要巴結著上司的低層將領。

這模樣與那日在路邊隨意而嫻熟的挑蔬菜的她一樣,看上去都透著那麽陌生。

郭蛟張了張嘴,扭頭看著淩淵。

淩淵目光在她頭頂停留了一息,倏然寒光迸射,他向前一步,右手一伸鎖在她頸根上!

長纓如同被鐵骨鎖喉,力氣全貫注於腰身與腿上,勉力維持著躬身的姿勢不倒。

全身血液都在往頭上灌,她眼眶被血液脹得酸痛,想起來那個早晨。

淩晏身受數箭從她眼前滾落馬匹,她在自己的尖叫聲裏昏迷。醒來也是這樣的,淩淵掐著她,怒吼著問她為什麽不去死。

她眼前閃過一團接一團的黑霧,眼圈脹得疼死了,但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記憶這東西就像馬蜂窩,你不碰它便什麽事兒都沒有,一旦觸及,便再也阻擋不住。

說淩家驅逐她其實也不準確,雖然說姑母在最後一次質問她為什麽要那麽做的時候,也曾說過與她恩斷義絕,讓她離開,但淩家並沒有真的出手將她趕出門。

所以她走出淩家大門的時候也還不至於真的像條落水狗。

她自行收拾了自沈家帶來的東西,帶著吳媽秀秀和紫緗出了門。

原本她想回西北,這在當時看來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當她準備好了之後,結果四面城門沒有一道她走得出去,守城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曾與淩晏有八拜之交,沒有淩家發話,他們不放人。

淩晏當夜只是身負窩藏欽犯的嫌疑,並沒有誰拿到確鑿證據,官兵即便是圍住了他,也不過是例行公事,並沒有到要就地正法的地步。

他死之後,朝中上下,包括市井百姓,因此便皆知道了這個殺人兇手叫沈瓔,是淩家當親生女兒養了十年的內侄女。他們的英雄,是死在了一只白眼狼手上。

她一夜之間自雲端跌落,人人得而誅之,出不了城門,便只能尋地方暫且落腳,但無論是誰,只要知道她是沈瓔,回應她的只有冷眼與詛咒痛罵。

她自詡口齒伶俐,但在那個時刻卻也無法回應半個字。就像當初淩淵質問他時一樣。

她四處碰壁,就連拿著銀票去錢莊兌錢,錢莊裏認出她,也如同看一只過街鼠。

最後她一擲千金,在城西以貴出五倍的價錢買了座小宅子。

但如此就太平了麽?並沒有。

她自淩家出來,除了幾件父母親的遺物以及父母留給她的家產,什麽也沒有帶,當時太天真,以為手頭有銀子,再置就行。

卻不知這人世間,終也有她揣著錢也買不到吃喝的一日。

吳媽去買菜受阻,紫緗去趕制寒衣被拒門外,秀秀幫她去請大夫,人家行醫濟世的大夫,袖子一拂甩到了她臉上。

辛酸,怎麽不辛酸呢?

放在如今自然算不得什麽,但在當初,那是她完全沒有想象過的境地。

除去日常受阻,原先手頭幾間鋪子也算是退路,卻也因為她,生意一落千丈,從日益興旺到徹底無人問津。

淩淵雖然沒殺她,但世人皆都明目張膽地往她命上踩,替淩家在伸張正義。

再換個房隱姓埋名的住著麽?談何容易,燕京城裏就沒有她能瞞得過去安生住下來的地方。

慘。也是有點慘。

對此不怨恨什麽,但也實在不堪回首。

被全天下拋棄針對的日子,真的不那麽好過。

最心灰的日子,當然也想過死。

但終還有口氣撐著她。

前世裏她南下之後到死還算平靜,卻也毫無建樹。

這世裏有了雄心,終究是逃不過這一劫。

可見命運本也是矛盾的,哪裏由得你兩全齊美。

“不逃了麽?”這聲音無波無瀾,卻又透著沁人的寒意。

長纓定了定神,眼前黑霧逐漸散去,她睜眼看到了周圍好多雙腳,原來,這眨眼的工夫,面前已經圍起了這麽多人。

大夥在屏氣凝神,也有偶爾一兩句在替她擔心的聲音,應該是素日與她有些交情的將領。

郭蛟頻頻地看向淩淵臉色,但可惜那張如古潭般沉靜的臉上,未曾透露任何訊息。

長纓喉頭有些腥甜。

她望著面前銀甲,勉力壓住。

“末將有罪,不敢逃。”

營裏女將為著方便戴頭鍪,束的都是偏男子式樣的簡單發髻,脖頸全無遮擋,她察覺到頸上的手指動了一動,然後再過了兩息,就撤了回去。

長纓閉眼熬過那瞬間的眩暈,直起腰來。

面前人臉上依舊寒意沁骨,她又勾了頭。

淩淵默望了她半晌,帶著郭蛟他們進了門。

等到面前聲息全無,長纓才極緩極緩地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