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去來兮

大秦,永定十年。

臘月十五早上是香火旺日,晨光還未曾完全降臨燕京大地。

伴隨著寒鴉的聒嗓,相國寺後胡同裏卻隱隱傳來惡毒的女聲——

“你們雖然讓我脫離了繼母的欺淩,但卻讓親眼看到你是如何高高在上地過日子!

“你除了家世好之外一無是處!你哪裏配嫁給徐靖?你什麽也不配!

“你不配生在張家,不配擁有那麽豐厚的嫁妝!徐靖是我的,嫁妝也是我的!你所擁有的一切,全部都應該是我的!只有吃過了那麽多苦的我,才有資格擁有你所擁有的一切!

“等你死了,我便會代你嫁給徐靖,我會拿著你的嫁妝,助他青雲直上,成為大秦數一數二的權宦!我會住你的院子,用你的丫鬟,從你們張家的大門出閣,我會一輩子風風光光,踩在你的屍骨上安享無盡的榮華富貴!”

逆光下的人在獰笑,面目如修羅一般猙獰!

而她身上質地絕佳的白狐裘,以及鬢上赤金鑲寶的展翅大鳳釵,也都在反射出刺眼的冷光。

突然間,她拔下頭上一枝四五寸長的金簪,對準倒在血泊裏的少女便直刺過來!

少女當即口噴鮮血,完全已沒有逃脫余地!

……

痛感像巨石碾過身軀,遍布每個角落。

又壓迫得人如同溺水般無法呼吸!

張盈急促地呼吸了幾口氣,驀地從床上彈起!

冷汗被風一吹變得沁涼刺骨。

素底繡百合花的帳頂倏地映入眼簾,鋶金的帳鉤,黯淡的描漆,昏暗光線下,滿屋子都充滿著古舊粗陋的氣息。

這不是相國寺,這是刑部侍郎府內宅的梨香院。

她也已經不是權臣張解的獨女張盈,而是刑部侍郎府沈家的孫小姐沈羲。

沈羲握握拳,閉上眼,再睜開。

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露出窗外兩樹才修剪過不久的芭蕉,顯然是才下過雨,不止屋檐下還有屋漏水,芭蕉葉也還是微微下垂的。

窗內站著個二十余歲的少婦,穿著石青色棉布夾襖,正把手從窗口縮回來,拍著兩臂上的雨粉。

她腳下繡花鞋也只有五六分新,同樣暗沉的顏色,鞋尖是濕的。

目光掃見沈羲醒了,她順手從桌上斟了杯茶走過來。

裴姨娘。

沈羲心頭閃過這個稱呼。

從張盈變成沈羲,總共還只有兩日。

作為名震京都的貴女,當朝閣老張解與夫人肖氏萬般寵愛著的獨女,皇後最疼愛的小表妹,曾經能在京師橫著走的她,兩日前卻被她自幼所救、並且還以表姑娘身份帶回張府養大的溫嬋,雇兇殺死在相國寺後的陋巷!

死後醒來她就成為了沈家的小姐,而裴姨娘則是原主父親的侍妾。

丫鬟們的話語裏透露,原主父母已經不在,她們回府的時間並不久,她就因為風寒而病倒在床,也不知道受了誰的氣,病中還連摔了好幾碗湯藥。

這兩日她都是躺在床上度過的,大部分意識還沉浸在前世臨死前的一幕裏,也沒來得及了解更多情況。

但這並不妨礙她記住這兩日來過她屋子裏的人。

“姑娘又發噩了?”

裴姨娘將茶遞過來,微啞的聲音是帶著遷就的。

同時她伸手往她頭上探了探,然後松了口氣:“好歹是退了熱了。接連昏睡了幾日,可把人嚇壞了。”

沈羲望著她,沒有說話。

昨日早上她也是這般從惡夢裏醒來。

醒來後發現她居然變成了另一個人,便著實沒能控制得住自己的震驚——

她不明白她既然還能重新活過來,那為什麽沒有直接回到張家?

溫嬋還在張家,她只要回到張家,便能找到溫嬋索命!

但她卻偏偏成了沈家小姐……

寒熱與激動使她又暈了過去,而後便就一直睡到剛剛。

興許是這場覺睡去了她的心火,眼下的她,思緒已經清明起來。

“喝口水吧,從前兒到現在,你還沒吃東西。”裴姨娘將杯子又往前送了送。“我這就去廚下拿些吃的來,眼下雖然沒到飯點,但你總歸是府裏嫡出的小姐,總還不至於連口吃食都苛薄你的。”

說著,她便拿起桌旁的食盒,提著出了門去。

沈羲望著手裏的粗瓷茶杯,皺了皺眉,思緒被拉回現實。

刑部侍郎官級雖不算特別高,但掌著吏部實權,地位並不差。

不知他們家怎麽會寒酸成這個樣子?

不但小姐的茶具用的是仆人才用的粗瓷,姨娘穿得跟個婆子也似。

且更為荒謬的是,她這個二小姐的吃食,竟是由她這姨娘親自去提的。堂堂三品大員的府上,居然用不起幾個丫鬟?

但眼目下這些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她更關心的是如何回到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