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誰家新燕啄春泥(15)

他將終生背負著弑父罵名。

介時即便他能坐擁天下,史書上也會記下他這一筆。

蕭放是該死,可她既然沒有死,便不願意淮哥兒為了她而做出傻事。

而她若是不讓他轉交這份生日禮,以他的態度,又怎麽可能還會把兒子的生日當回事呢?

建文十年,發生了大事。

李錠死了。

這是她的仇人之一,又或者說是她的最大仇人。

朝中服喪二十七日,她日日穿紅衣,言笑晏晏。

夜裏,她在月下祭父親和叔父們。

雖然李錠死於天命,不是出於任何人手刃,但他只留下鄭繡那麽一對孤兒寡母撐著江山,她幾乎已經看到了他們的末路。

她在敞軒裏獨酌,看著輕幔在輕風裏飛舞,忽然起了想去衛家看看的心思。

她趿上鞋子,一路過去,就這麽推開了衛府大門。

看著倒映在天井石缸裏的自己的影子,她都覺得自己像只鬼。

十年過去,衛家早已經破敗。

這是那天夜裏發生浩劫之後她第一次回來,院角的石桌椅還是翻倒的,門窗也都還是開著的,死過十幾個人的空氣裏,過了十年,仿佛依舊還飄著血腥味。

她每走一步都很小心,像是生怕踩到了他們的英魂。

她去到父親的書房,屋裏全是蜘蛛網,桌上還有酒,應是他與蕭放夜談時留下的。

自從宅子發生血案,周邊人家都陸續搬了。

畢竟會有人害怕有冤魂出沒。

但他們卻不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你永遠也不知道因為它的作祟,會有人而因此面臨著什麽?

她在廡廊下坐下來,在芳草淒淒的院落裏仰頭望月。

然後擡手捂著臉,在掌心裏無聲地哭。

她也害怕驚動在這裏沉睡的他們。

一個人在她面前半蹲下來,輕輕捏住她的手,溫聲地說:“不是讓你別來嗎?”

她沒有動。

他把她的頭輕輕挪到他肩膀上,跟她在這寂靜的夜裏枯坐著。

他的身軀依舊寬闊緊實而溫暖,讓人的心不自覺地安寧下來。

“蕭放,將來你掌權了,會把衛家修繕好嗎?會讓衛家人回來嗎?”

“……當然。”他微顫著,吻她的頭發。

“那好。”她說道,“那麽你我就此一刀兩斷,我不恨你了,你也別再來找我了。”

他在月光下靜坐沒動,風從身上刮過,掀起他的衣袂,而他靜到像是屏了息。

她起身走出去,一步步回了那宅子。

執著地恨著一個人,也是很累的。

她忽然就想放棄了。

如果說當初父親也選擇配合他,那麽顯然她還堅持著把恨意留在心裏,便成了一種執念。

她可以不再恨他,像她的父親一樣,將眼界放得開闊,但讓她反過來接受他卻是難以做到的。

她覺得可以結束了,一切恩怨。

既然她沒有死在十年前,那麽她也許可以試著為自己而活著,而不是為了仇恨。

……

蕭放坐在原地,聽著晚風刮過眼前滿庭芳草的聲音,想起了十年前她與他的決別。

她義無反顧地想要去赴死,他沖過去攔阻,還是遲了一步,她頭上血流如注,一雙曾經只會對他脈脈含情的秀眼,只剩空洞。

她比他想像得更固執,更決絕,他在那一刻裏發了狂,抱著她一路奔回了城裏。

好在,他為防衛家這邊有閃失而帶來的軍醫手法一貫老到,把她硬生生自地府別沿救了回來。

她昏迷了有些日子。

醒來後,她問他:“都死了嗎?”

他沒吭聲。他與衛老先生有言在先,暫不能告訴她實情。

她就笑了。

眼淚順著她蒼白的面頰滑下來,瞬間把她鬢發與枕頭打濕。

“你要是再尋死,豈不是便宜了我?”他望著窗外說,“我如今有權有勢,又沒有了妻子,隨時可以續弦再生,到那時候淮哥兒也不重要了。衛家的人,就真的白死了。”

她笑得咳嗽起來,然後斂了笑,說道:“你說的對啊。你不配我這樣。”

他確實不配,他配不起她這一腔深情。

他走了,像一個涼薄的負心漢那樣。

她養了半個月傷,瞅著侍衛們“不留神”的當口,也走了。

她走的時候,他在街口看著她蹣跚而去的背影,有種心肝脾肺全部跟著被撕扯剝離的感覺。

就像現在。

她說,蕭放,我們一刀兩斷,我不恨你了,你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不恨你了,幾個字比起她哭喊著打罵著他,說她有多麽恨她,來得更為殘暴。

她連恨都不恨他了,他們之間的唯一的糾葛都已經沒有了。

她恨你,你得受著。

你傷了她,你就得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