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吃一口甜

三月春雨,細細蒙蒙,無聲無息地落下來,濕漉漉的沾到發絲上,像包裹了一層潔白細砂糖。

注定要問鼎巔峰的反派大佬,跪坐在泥濘裏頭,懷裏抱著僵直而沉重的屍體。

本是鎏金雲霞般粲然的眼瞳之色,這會卻死寂如漸漸熄滅的星火,在春雨的澆灌下,逐漸失去溫度。

姜媃有片刻的恍惚,這模樣的起野,好似不斷在往深淵裏頭掉,他努力掙紮,攀著峭石想要爬出來。

但是沒有人拉他,甚至沒有人多看他一眼。

巨大的悲憤和怨恨從骨髓深處迸發出來,化為野獸,叫囂著要毀天滅地。

然而,他現在朝她發出了呐喊。

他喊:“嫂嫂,嫂嫂……”

既是委屈又是難過,爹娘不在了,胞兄也沒有了,這世上,還能有誰是屬於他的?還能有誰是會在意他?

姜媃感受著手裏指尖的冰涼,她目光澄凈,然後對少年輕輕彎下了腰伸出手,小小的手心裏就多了一塊透黃甜香的松子糖。

少年滿目微怔,看著那糖就愣住了。

姜媃像是安撫吃了委屈找自個告狀的狗子,把糖往對方嘴邊遞了遞,低聲嘟囔:“吃麽?很甜的。”

吃一口甜的,心裏就不苦了。

少年垂下濕漉漉的睫羽,手太臟了,便直接低頭,冰涼的薄唇湊到小姑娘溫暖的手心,舌尖一卷,含住了松子糖。

頓時,巨大的甜蜜從舌尖蓓蕾上爆炸開來,像升騰半空的絢爛煙火,又好似一霎那春回大地的溫暖。

小嫂嫂的糖,好甜!

甜的他越發委屈!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給你討回公道!”姜媃拍了拍他發頂。

那口吻義正言辭的讓少年眼底頃刻就泛起了波瀾。

姜媃站直了,目光梭巡一圈,最後放在老夫人顧氏身上。

她開口道:“祖母,我想問問,今個是不是不給三少爺出殯了?”

小姑娘眼神單純,透著一股子讓人自行慚穢的認真勁。

顧氏不太自在:“人死為大,自然是要的。”

顧氏說完後,猶豫了著竟是轉頭瞥向老大秦桓之。

秦桓之清咳一聲,背著手道:“昭兒媳婦,你年紀小不懂,這棺木是特定的,如今被小五砍壞了,一時半會怕是根本找不著合適的,還有擡棺的人也……”

“我就問一句,”姜媃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今個還出不出殯?”

“出肯定是要出的。”秦桓之不愉的敷衍了句。

姜媃氣笑了,這一家子都是他娘的蠢貨!

秦桓之顯然是站在羅氏那邊的,如他所說,殯是一定會出,可就是要秦野先給他們低頭服軟!

“真幾把賤人!”姜媃很小聲的磨牙罵了句。

竟是賤到連死人都不忌諱了,也不怕日後損陰德,斷子絕孫。

羅氏現在自是得意,整個秦家,她就沒將誰放在眼裏過,畢竟她若是不高興了,一句話就能壞了秦家所有買賣。

“姜媃,你是要幫秦五背著秦昭去墓坑嘛?要是的話就趕緊,免得耽誤了時辰。”羅氏揚著下頜,就差沒笑出聲來。

她這樣的蠢,姜媃辣眼睛沒法看。

“我殺了你!”身邊的狼崽子低吼一聲,放下秦昭屍首摸了匕首就要沖過去。

姜媃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腰身,死死拖著他。

“別沖動,看我收拾她,非要讓她跪下喊你爸爸。”姜媃飛快的說。

出人意料的,秦野聽了這話,忽的就收手了。

他瞥了眼腰上那雙細白的手,垂下了眸子,真是又聽話又乖。

姜媃松了口氣,她松開秦野拂了下鬢角,仰起小臉聲音脆脆的說:“糟賤死人很好玩是?知不知道這是損陰德的?輕則生兒子沒大屁眼子,重則斷子絕孫。”

她說道這裏,帶出一絲嘲諷:“你們,不要後悔。”

“母親,大哥,昭兒媳婦說的在理,”這當三房秦勉玦開口了,他面色凝重,顯然很是不贊同大房這樣胡鬧,“死人為大,不管有什麽恩怨,還是先讓人入土為安才是。”

秦桓之常在外行商,信運道之說,這下倒擔心起來了。

他正準備松口,就聽羅氏搶白罵道:“姜媃,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姜媃輕笑了聲,小姑娘杏眼圓溜溜的,黑白分明,招人喜歡的緊。

可她說的話卻不招人喜歡:“這樣啊,你生兒子沒屁眼子,還要斷子絕孫。”

向來性子溫軟的姜媃嘴裏竟是冒出如此粗俗不堪的話,倒讓老夫人顧氏很是意外。

羅氏擡腳就要沖過來找姜媃算賬,秦桓之拽住她,羅氏大怒,反手朝他臉糊了一爪子。

姜媃索性撕破臉皮:“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老夫人你可真是老糊塗了,就看著大房那堆蠢貨斷了二房血脈,這裏死了一個還不夠,還要把我小叔一起逼死才甘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