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飯時間的辦公室熱鬧得像是一鍋剛燒開的沸水,大家互相交流著忙碌一天的成果,順便收拾著桌上的物品,準備回家。需要值班的個別同志除外。張思芮仰頭幹了大茶缸裏最後的兩口茶水,問韓捷怎麽還沒回來。付崇崢和俞晏均答不知道。周小年推了推眼鏡兒,正要說她的案子有了新的發現,剛剛去了痕檢科,就聽見韓捷在樓下發飆。

刑偵組人員的素質普遍不行,立刻全體八卦臉貼到了玻璃窗上。

“黃女士,我耐心地最後再跟你說一遍,我跟你老公有聯系,是因為你老公的朋友涉案,他是目擊證人之一。我從未私下單獨跟他見過面,我也從未回復過他任何私人向的信息,你聽清楚沒有,聽清楚就趕緊走。”

“你他媽跟我睜眼說瞎話呢!我跟他十年夫妻,我不了解他?你要沒有勾引他,他能私底下給你發微.信撩騷?你要沒暗示他,給他什麽退路,他能不管不顧就要跟我離婚?”

“你說的是人話嗎?”

“呸!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丫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這種人我最清楚了,仗著自己年輕漂亮,沒什麽你不敢想的!我家那三百坪的別墅,丫早就惦記上了吧?眼紅的都要滴血了吧?我今兒把話撂這兒,只要我還活著,我就絕不挪窩兒,只要我不挪窩兒,你就甭想住進去。他楊瑋答應你什麽都不好使!”

……

張思芮眼睜睜看著韓捷的面色慢慢黑成鍋底,頭發絲兒也豎起來了。她曲指敲著墻面,往回倒了倒記憶,驚覺已經有些年頭沒人敢在韓捷面前如此猖狂了。

——韓捷最知名的戰役是在兩年前的一次工作會議上。當時下屬派出所有個直男癌片兒警,在分析完案情的時候,沒管住嘴,突然陰陽怪氣地感慨:有些個姑娘,嘖,總想著玩兒夠了就找我們老實人接盤,我們老實人做錯了什麽。韓捷“啪”一合筆記本,起身冷冷看著他,當著諸位領導,口齒清晰道:千萬別誤會,你們這種人只能叫做窮人,不叫老實人。韓捷月底交了局裏有史以來最長的一份檢查。

張思芮正在回味韓捷的光輝歷史,就看到轉角走廊的玻璃窗被人推開,趙大千隔老遠氣急敗壞地沖辦公室的方向叫:“看什麽看?!趕緊下去給我拉開!”

韓捷真的是不想跟傻.逼生氣,尤其是在忙碌了一整天的收尾時刻——她跟進的案子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她原本打算下班跟許言午一起吃頓好的慶祝下的,但總有些神人,就是有那個天份和本事,能用最簡單的胡攪蠻纏讓你瞬間破功。你前一刻還在想著修禪、靜坐、喝茶,下一刻就想抄家夥激.情犯罪。

韓捷瞪著珠光寶氣的黃女士,嘴角一歪,就歪出一個付崇崢式的混不吝的笑。她上下打量著她,冷冷道:“黃女士,我仁至義盡了,既然你聽不進好話,那就聽聽我的肺腑之言吧。你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這德性,你再看看你這邏輯,他跟你離婚,很意外嗎?”

黃女士用“你是不是瘋了”的眼神望著突然變身的人民警.察。

韓捷繼續道:“雖然我跟他不熟,但就看你的模樣素質,我就知道他大概是個什麽東西。我今兒也給你撂句話,漫說是三百坪的別墅,他就是在長安街上有個跟故宮比鄰的四合院,我都懶得正眼瞅他!”

張思芮剛好奔至眼前,她早忘了趙大千要她拉架的囑托了,只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啪啪啪鼓掌。雖然作為一個警察,這樣想有點偏激,但張思芮真誠地希望,所有胡攪蠻纏的“黃女士”都能遇到一個反應機敏下嘴缺德的韓捷。

張思芮和韓捷都曾一腔熱血要為人.民服務,但有些“人.民”,他們真的是有問題。他們稱不上善惡,只是蠢。他們眼裏只有自己,向來沒有別人,這個別人甚至有時候包括他們最親的人。在他們自成一體的絕妙三觀裏,他們知道的、喜歡的、願意接受的、願意相信的,就是絕對對的,反之就是錯的。而如果你有不同的意見,那你要麽在裝.逼,要麽在瞎扯.淡。

張思芮正起勁兒鼓著掌,就聽到重重的咳嗽聲,她心下一沉,慢慢回頭,正撞上山雨欲來的路錦森。張思芮頗尷尬地收回起哄的手,此刻也不好再做無辜拉架狀了,她假意輕咳數聲,在路錦森刀芒般的眼神裏,乖巧地夾起了尾巴。

路錦森是個分得清主次的,只匆匆瞪了張思芮一眼,火力值直奔韓捷,他斥道:“你這個一撩就炸的脾氣到底能不能改,你能不能改?!你能不能好好跟人解釋?!你還像不像個警.察了?!”

韓捷激烈申辯:“你是不是就聽到最後一句了,路局?我沒跟她解釋嗎?我從痕檢科樓下一直給她解釋到這裏,我說了八百遍沒那回事兒,給她看了短信、微.信,給她翻了通話記錄……有什麽用?她不信!她說她看面相就知道我不是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