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霍蔚向來就有敬業的口碑,網上流傳很多有關於他敬業的花絮視頻,比如通宵打磨一段只有不到七分鐘的沖突戲,比如四十個小時連軸轉配合劇組緊急補拍鏡頭,比如在大夏天長時間悶在三十多公斤重的戲服裏,最後直接送醫搶救——他的工作人員或許有些時候比較難以溝通,但他本人卻總是竭力配合劇組的。

所以俗稱“業界活閻王”的顧大棲導演第二天一早得知霍蔚不打招呼離組,第一時間並非發脾氣,而是親自給各方打電話確認霍蔚安全。

霍蔚也沒有辜負他,他自晉市回來重返大都影視城,便全副心神投入到劇組的拍攝中。他的狀態比進組前還好,要沒有對手演員的拖累,一條過的幾率幾乎趕超同劇組的老戲骨——B影的徐韻之教授。

雖然大都影視城就在大都,霍蔚回家的次數卻屈指可數,自張思芮搬進來以後的一個月,兩人在家也就見了三回。其中有一回,張思芮起夜剛好聽到他進門,兩人在樓梯口短暫地聊了兩句,張思芮趁著他沖澡給他煮了一鍋方便面,結果端上來,他卻已經睡著了——仿佛是一瞬間斷了意識的,腳上還掛著拖鞋。她推了他好幾下,他模模糊糊應著,醒不過來,她就自己吃了。

西城分局的人盡數知道了張思芮跟人同居的消息。張思芮在西城分局的形象就是女版付崇崢——兩個人都是面色一沉就能嚇哭小孩兒的主兒,所以大家不太能想象她給人當女朋友是個什麽光景。張思芮有一回路過茶水間,就聽到有個新入職的文員憂心忡忡地問旁人,她要是欺負霍蔚怎麽辦啊?她脾氣上來不跟人動手吧?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琢磨來琢磨去,剛好付崇崢有事來找,她就順口問他:我脾氣不好麽?付崇崢幹脆地回她:沒毛病,很好。周小年在一旁聽了,默默將之當成段子廣而告之。

韓捷倒是有心,在翻案卷之余,順口給她解釋了下。所謂的“脾氣不好”有很多種表現方式,最常見也最直觀的表現方式是易與人起爭執,而張思芮的表現方式是不能好好跟人溝通商量,一切按照自己的意願來。

張思芮正要細究,就被告知要出個現場。西城東北角一個工業園裏發生了一起命案。

張思芮、周小年負責這起命案,許言午配合做屍檢。很簡單的案子,男人長期虐待女人,生理和心理雙重虐待,女人忍到女兒高中畢業遠赴美國求學,用最殘忍的方式要了男人的命——她利用職務之便,偷了動物園的麻醉劑,放倒了男人,放幹了男人的血。

女人自己報的警,根據電話錄音,女人報警時,男人尚有氣息,一直在顫聲求饒,但女人並沒有理會,只是細細地跟警察陳述自己的住址和門牌號。

警察趕到的時候,滿屋都是血跡,女人坐在血泊中,一時哭一時笑,但哭聲跟笑聲都小得只能她自己聽到。她看起來是那種一輩子都不敢跟人起爭執的賢妻良母式女人,但直面如此血腥的現場,眼裏卻沒有一絲懼意。

“致死原因是大量失血……割了生.殖.器……”許言午戴著手銬翻看著男人的屍體,轉身皺眉跟周小年說。

女人戴著手銬本要跟張思芮出去,聞言回頭細聲交代道:“我剁碎沖馬桶了,廚房的案板上應該還有殘渣,你們可以提取檢驗……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很容易便能結案的案子,唯一棘手的是,沒有人知道要怎麽通知她剛去了美國的女兒。女人原話說,女兒一絲一毫也不知道父母之間的事情,他們在女兒面前總是做出伉儷情深的模樣。他們有一整個衣櫃的家庭裝,他們慶祝每一個人的生日、每一個傳統或西方節日。她以前看過女兒的日記,女兒希望如果有下輩子,他們依舊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一個都不能少,永遠不分開。

張思芮在下班前聯系上了那位“一絲一毫也不知道父母之間事情”的女兒曹柔。曹柔聽完她冷冰冰的敘述,在那端沉默了足有一分鐘,最後輕聲道:“麻煩你告訴我媽媽,她做出這樣沖動的事情,我不能原諒她。”

張思芮:“曹小姐,我們不處理你原不原諒她的問題,你是她的直系親屬,且年滿十八,依照規定,我們必須要通知到你。”

曹柔默了默,回復了句“知道了”,單方面切斷了通話。

在這通電話之前,大家有過短暫的討論:曹柔到底知不知道她父母之間的事情。韓捷、周小年和俞衍比較傾向於曹柔是個不諳世事的傻白甜,且早前大部分時間都在備戰高考,應該確實是不知道。而張思芮堅持她知道。她的父母並不是專業演員,不可能常年如一日演得滴水不漏,更何況,她母親身上總是有傷,她怎麽可能不懷疑,不去查證?她為什麽不點破?因為她自私,她希望她的母親能繼續隱忍,以成全她一個完完整整的家,反正只要她閉上眼,她的家跟別人的家就沒有什麽不同。結果證實張思芮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