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初征塞外

長安城的北門之外,一支綿長的大軍正在等待進發,年輕的將卒們,衣履輕簡,神態雄邁,士氣高漲。

在北門旁邊,無數青綠蓋的安車停駐著,這是前來送行的親貴大臣,最前面,是武帝的天子玉路車。

剛過了正月,初春天氣裏,河冰還沒有完全融化。微風吹過,到處一片漠漠輕寒。

這次出征,是開漢七十年來,第一次對匈奴的大戰。

與從前的小規模戰役不同,朝廷派了四名上將,命他們各自率領一萬人馬,分別從上谷郡、代郡、雲中郡和雁門關四地,出關作戰。

領頭的是車騎將軍衛青,其次是衛青的好友、和騎將軍公孫敖,再次是衛青的大姐夫、輕車將軍公孫賀,最後是當代的名將、驍騎將軍李廣。

這四個將領中,只有衛青是初次出關,其他三人,則全是身經百戰的名將。

武帝對這次大戰抱著很高的期望,望之深而責之重,因此,上將們有的心情沉重,有的表情肅穆,有的躊躇滿志,只有車騎將軍衛青,臉上仍然一如既往,神情漠然。

“衛青!”武帝騎著大宛名馬,立在北門外,高聲叫道。

“微臣在!”衛青拱手答道。

武帝的聲音更加高亢:“公孫敖!”

“末將在!”黝黑瘦小的公孫敖,在馬背上高聲回答。

“公孫賀!”

“臣在!”

“李廣!”

“老臣在!”鬢發如銀的老將李廣,聲音卻和那三個年輕將軍一樣雄渾。

“你們四位大將,都是朕倚為腹心的重臣。”武帝的聲音十分深情,“除了衛青是初次上陣,其他人,都大大小小與匈奴接戰過數十回,百戰之功,得以升遷為上將軍。衛青雖然只有二十七歲,但騎射之能,名聞天下。這一回,如果諸將能得勝歸來,朕將賞給你們侯封,賞給你們五千戶食邑,讓你們顯耀鄉裏,為祖宗爭光!朕絕不食言。”

這些極富煽惑力的語言,令四個將領的臉上浮出興奮的神色,作為一個戰將,誰不想贏得勝利,誰不想一戰成名?

衛青、李廣四人,幾乎同時提起馬韁,將馬勒得站立起來,齊聲呼道:“聖上萬歲萬萬歲,托庇漢家赫赫皇德,大軍此去,一定會平定匈奴!”

“得勝回來,朕要親率你們到太廟去告慰列祖列宗!朕要帶領你們,站在長樂宮的宮闕上,向所有的大漢臣民宣布,大漢是強盛的,是不可戰勝和輕侮的帝國!”一向強毅的武帝,也不禁聲音顫抖,他的頰邊流下了閃亮的淚水,“五十多年了……我們終於能夠反擊匈奴人的侵擾了!高祖皇帝地下有知,一定會為我們舉起賀勝的酒爵……得勝之日,朕要派出八百名騎士,在王國的土地奔向四方,將戰勝的捷報和敵酋的頭顱,傳送九州,揚我國威!”

北門外,歡聲雷動。

大軍的隊伍仍然情緒飽滿,序列分明。這支北軍,都是由百中挑一的健卒組成的,安居樂業五十年的關中子弟,又要踏上北征的道路。他們中有多少人能夠活著回來?

武帝將馬退後半步,叫道:“平陽公主!”

“臣在!”一身戎裝的平陽公主,從後面的宮眷隊伍中走了出來。

“衛皇後身體不適,無法出宮。朕請你為北征的將士,一一送上送行的禦酒。”

“是!”三十二歲的平陽公主,雖然人到中年,仍然有著驚人的美貌,穿著男子射箭服的她,別有一種清秀飄逸的風度。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四位騎將軍面前,接過小黃門遞上的方形青銅酒壺,向四個黃口金錯的大碗中注滿了美酒。

“驍騎將軍!”她捧著第一碗酒,來到李廣的馬前,“請接過這碗給壯士送行的薄酒。……李將軍,您是真正的勇士,孤自三四歲時起,就已經聽到您的鼎鼎威名。宮中一直都在傳說著您那些奇跡的戰績。在民間,在那些老幼婦孺們的口中,您更是八面威風,名震邊陲。孤聽說,匈奴人都管您叫作‘盧城飛將軍’,尊崇如神……隴西百年將族,果然非同凡響,這一次,兒子們也都跟著出征嗎?”

相貌醜陋、身材矮小、狀如猿猴、擅長神射的名將李廣,深深地凝視著她:“老臣自結發開始,與匈奴人七十余戰,但直到今天,臣才算真正能踏上漠北的土地,真正能直搗龍城,給大漢的敵人以致命一擊。平陽公主,謝謝你的美酒,三十年前,老臣曾經從您的祖母竇皇後手中,接過一碗送行的美酒,當時在北門外領酒出征的五名將軍,如今凋零殆盡,只剩下風燭殘年的我,來目睹大漢軍隊的勝利。”

“哦?”平陽公主感興趣地揚了揚眉毛,“他們都是誰?”

“周亞夫、魏尚、郅都、周舍,以及老臣。”李廣發出了一聲浩嘆,“他們四個人,也是不世出的英雄豪傑,然而由於兵力和戰策的限制,他們都沒有立下赫赫戰功。周舍死在關外,周亞夫餓死獄中,郅都被斬,魏尚退老還鄉,飄遊天下,不知所終……三十年了,三十年的煙塵早已落定,而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將自己的畫像掛入未央宮西閣的功臣圖譜中,盡管他們確實有那樣的實力……老臣此次如果能得勝回來,會在這北門前為他們澆一碗薄漿,與老友同飲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