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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須大婚!”胡容箏怒氣沖沖地拍著桌面,向無語侍立一旁的元詡說道,“自來皇帝都要在十八歲時冊封皇後,否則的話,朕怎能放心你去親政?你又怎能讓天下臣工百姓相信,你已經束發成年,堪為人君?”

元詡已經受教半日,此刻,他索性把心一橫,擡臉道:“既然皇兒必須大婚,為什麽不能自擇皇後?”

“除了潘彤雲,洛陽城的名門閨秀任你選擇!”梳著靈蛇髻、畫著桃花妝、穿著提花綾錦及地長裙的大魏皇太後胡容箏,再也沒有年輕時的那種秀逸風姿了,她只是顯得雍容華貴、氣勢逼人。

“皇兒非潘彤雲不娶!”平生第一次,元詡和母親爭執起來。

胡容箏大怒,將面前的一杯茶直擲出去,碎片和茶水飛濺了一地,立在一邊的建德公主嚇了一跳,忙走過來,滿面笑容地勸解道:“母後,何必與皇上動怒?皇上終是少年人心性,現在潘充華身懷六甲,他們夫妻恩愛,不忍在這時候別娶皇後,也是人情之常,母後萬勿切責皇上。”

她溫言藹語的一番話,令這對脾氣固執的母子同時沉靜下來,都覺得建德公主說話溫和婉轉,體貼入微,分寸把握得正好。元詡甚至覺得,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比母後胡容箏要親切得多。

建德公主自高太後死後,便遠嫁到關中的齊王府,夫君是來自南朝皇族的蕭家王孫蕭烈,這還是她第一次回洛陽省親。

她雖然是高太後的女兒,但從小由胡容箏撫養成人。

胡容箏將建德公主一直視為親女,恩寵甚隆,公主下嫁之日,妝奩儀仗排列了半個城,讓京中的百姓都嘖嘖稱羨。

建德公主對胡容箏也十分敬愛,對她那個早就在瑤光寺落發出家的生母,反而沒有什麽感情。

殿中一片寂靜,建德公主首先打破了沉默,含笑問道:“皇上,潘充華已經懷了幾個月的身孕啦?”

“七個月。”元詡悶悶不樂地回答,“潘充華即將臨盆,朕卻別娶新人,朕心何安?大婚重典,轟動天下,卻令他們母子向隅而泣,豈不慘然?”

“胡說!”胡容箏怒道,“皇上大婚不但是宮中的頭等大事,也是國家的大事,潘充華怎敢不知好歹?她雖然即將為皇上生下後人,但畢竟出身卑微,沒有母儀天下的資格!皇上若不願大婚,朕會將潘充華流放到漠北,讓皇上永生見不到潘充華!”

“母後!”元詡痛苦地叫了一聲。

他不明白,為什麽母後年齡越大,脾氣越乖戾刻薄,難道她不再記得,她當年在建樂宮中焦慮地等待著自己命運的裁決的時刻了?

當時,高太後的娘家、勢力雄厚的高司徒府,結合一幫朋黨,傾力要致胡容箏於死地,全靠了元恪宅心仁厚,和清河王元懌等多人的努力,才保全了她的性命,得有今天這種權傾天下、手操生殺的至高位置。

“皇上到底答不答應?”胡容箏充滿威脅意味地逼問道。

“皇兒……答應。”元詡頹然答道。

元詡告退之後,胡容箏也滿腹憂慮地站了起來,向建德公主嘆道:“當年朕有孕在身,後宮嬪妃都勸朕飲藥墮胎,朕不肯,冒著殺身大禍,生下了元詡。十月懷胎、六年離憂,朕為他擔驚受怕,多少次夜裏因為思念他而哭醒,這孩兒卻對朕如此無情!言不聽、計不從,連大婚也要拂逆朕的意思,他今年才十八歲,還未親政,已如此強項,等年齒再長,朕只怕無立足之地!”

她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話也令建德公主心下翻騰不安,良久,建德公主才強笑道:“母後陛下言重了。陛下,女兒以為,皇上沒什麽可擔心的,只是有些外臣對皇權虎視眈眈,在皇上身邊攛撮不停,陛下不可不防。”

見建德公主話外有話,胡容箏不禁揚起了直畫入鬢的雙眉,問道:“哦?還有此事?建德,你說給朕聽,到底是哪些人攛撮皇上,都鼓動些什麽?”

“這……女兒也只是聽別人傳說,說一些外臣,包括都統胡僧敬、侍郎元順在內,鼓動皇上親政,聽說已聯名起了個折子,要求母後陛下歸政給皇上,還有人說,駐在北方的大都督爾朱榮,也與皇上密地通了不少信件。”建德公主一邊看著胡容箏的臉色,一邊輕言細語地回答。

胡容箏大怒,咬唇不語。

元順脾氣執拗,常常在太極殿中面諫胡容箏,胡容箏早已對他不滿,預備將他放往淮南任刺史,沒想到自己的娘家侄兒胡僧敬也會和他們一黨!

這話倒也不是空穴來風。

去年冬天,胡容箏率著侍從,回胡司徒府祭祀已故的父母時,胡僧敬竟然請了全族的親黨來赴宴,酒宴上,胡僧敬含淚跪下給太後胡容箏敬酒,極為無禮地當眾說道:“陛下今年四旬,已是不惑之年,但臣聽說,陛下竟然蓄有多名內寵,如鄭儼、徐紇、李神軌之類的輕佻無行少年,並均委以重任。這些浮薄少年汙穢宮掖、勢傾海內,以致朝堂上文武解體、所在亂逆、土崩魚爛、不可收拾!陛下,陛下本是英才,聰明捷慧,如今怎會昏悖如此?不但陛下如今為朝野所譏笑嘲諷,連胡姓也隨之蒙羞!陛下母儀海內,應當威嚴肅穆,以建人望,不宜與那些毫無半點真情的佻脫少年再廝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