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挽發

將沈羨送回房,趙緒便吩咐多添置了一個火盆,隨手取過一塊柔軟的布巾,緩緩拭幹她的濕發,姿態閑適,神情自然,倒叫沈羨無從說起一個不字。

“今日是我不好,”趙緒的聲音低沉,“嚇著你了。”

沈羨搖了搖頭,從趙緒的手下偏過了些許,“我沒事。”

趙緒瞧了瞧她,見她墨發漆黑,散了滿肩,襯得她眉眼極淡,卻顯出一些溫柔來。

不由想到,女子十五及笄而挽發,從此後再無外人可以瞧見她們動人模樣。

他低聲道,“明日便要啟程上京,路途遙遠,你好好歇息。”

沈羨點了點頭。

原本趙緒此去京城是借了為裴太後賀壽的名義,儀仗並不多,只帶了兩隊護衛,並兩輛馬車,其中一輛用來放置獻給裴太後的壽禮,一輛則安置了沈羨。

駕車的人是晏初七,與晏十一的冷漠不同,初七還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帶了兩分少年人的活潑與良善,能夠跟在趙緒身邊一同去陵州救下沈羨,想來也是頗得重用的心腹,即便是被安排給沈羨駕車,也不見有什麽惱意,反而歡喜的很,話也尤其的多。

沈羨注意到隊伍中有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的阮紅靈,長劍快馬,與晏十一一起,緊緊跟在趙緒的身後。

“那是阮副將,”初七見沈羨的目光停留在遠處,便低聲同她講道,“那可是我們玄字軍唯一的女將,是同我們一起在北戎戰場流過血,換過命的兄弟!”

“從前在戰場上,主上所到之處,無人敢與匹敵,北戎人手段卑鄙,在箭上淬了極其陰狠的寒毒,趁著兩軍交鋒,從背後放了一支冷箭,是阮副將替殿下擋了那支箭。”

見沈羨沒說話,初七又道,“那毒十分陰寒,阮副將又是女子,更是毒上兩分,後來命是保下了,余毒卻難清,每逢發作,就疼痛難忍,殿下就將王府裏天然的溫泉池圈成了一個小院,賜給了阮副將,時日久了,那就成了阮副將的小院啦。”

沈羨靜靜聽著初七在一旁絮絮叨叨念著以前的一些舊事,始終默不作聲,初七講完了阮副將,又開始唏噓從前跟著趙緒在戰場馳騁殺敵,飲血黃沙的往事,感慨道若非是三年前先帝駕崩,此刻說不定還在戰場上和北戎人打個痛快,哪裏輪得到謝真那個草包。

沈羨便笑了笑,道三年前初七怕是人還沒有馬兒高,也不知去的是哪一個戰場。

初七臉一紅,幹咳一聲,背過身去,只假裝認真駕車,也不再多話,倒是惹得沈羨有些失笑。

她透過被寒風時不時掀起的一角車簾,能瞧見趙緒挺直的脊背,帶著少年人沒有的冷靜與沉穩。

三年前,沈羨在心裏想道,這樣一個人,也有這樣多別人瞧不見的往事。

玉州與京城相距很遠,幾乎橫貫了大盛王朝的一北一南,若是官道,路程會近一些,趙緒的隊伍卻似乎走的是一條鮮有人跡的小路,穿過密林便是長長的棧道,橫亙在懸崖邊,瞧著便令人生畏。

一路也不曾有驛館,白日裏隊伍少有休息,等到夜色臨近,棧道難走,隊伍便不得不停下來修整。因了是趕路,人馬精簡,玉拂並不曾隨行,沈羨便隨著隊伍一起,靠在火堆旁休息。

趙緒帶著晏十一和幾個人手去周圍探視,留了初七在沈羨的身邊,阮紅靈有時會瞧過來打量她兩眼,態度不算友善,卻也不再有何舉動,勉強也能稱得上相安無事。

連日的大雪早已停歇,在地面上鋪了厚厚一層積雪,從遠處的密林間映出一片潔白的月光,沈羨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忽然發現那林中晃動過一些黑影,正疑心是自己看錯,身邊初七早已拔劍而起,前頭阮紅靈等人均面容嚴肅,已是長劍在手。

“都起來,去尋殿下!”阮紅靈皺著眉,又回頭看了晏初七一眼。

晏初七略一猶豫,仍是道,“沈姑娘,對不住,前頭有異,你回到馬車上,不要出來。”

沈羨點頭,她明白自己是一個負累,並不想再多添負擔,便起身回了馬車,晏初七與阮紅靈等人一道,迅速往那密林中掠去。

大約是過了一刻,仍然不見有人回來,車外的火堆幾乎要燃盡,除了漸弱的樹枝燃燒之聲,周圍越發寂靜起來,饒是沈羨勉力平靜,仍免不了生出一些焦躁。

誰知下一刻,變故陡生,似乎是有什麽人摔在車旁,沈羨心中一驚,掀了車簾看去,是個衣著華貴的男人,背上背著一個狹長的木盒,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沈羨眼見遠處有些人影晃動,也不知周圍是不是還有別的人,那人就這麽倒著,怕是會引來更多危險,猶豫了片刻,仍是咬牙出去,費力地將人拖進了附近的樹叢,又將周圍的火堆都熄了,也一起躲在了那從樹影之中,將晏初七留下的一只匕首緊緊握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