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白韻(第2/2頁)
季遙歌與元還對視一眼,很快燦笑,一手按上他的肩:“阿眠,你一定要贏。”
花眠嚼著季遙歌那話,總覺得她笑得有些詐,然而內心仍被她說得激蕩不已,當下握拳:“一定!”語畢又握住季遙歌的手:“我能不能留在這裏煉劍?”
她還沒回答,元還的手一揮,已將屋門敞開:“不送。”探討結束,他已恢復慣常淡漠的表情。
季遙歌聳聳肩,不是她的地盤,她說的不算數。花眠沒趣地摸摸鼻,因著時間所勝無幾,到底也沒像從前那般胡攪蠻纏,只是走到門口又回頭:“媳婦,你留在這裏好好孝敬世叔,那啥,世叔是高人前輩,你重著些,別靠太近了,別太近……”
砰——
門在他面前闔上。
季遙歌給笑得前俯後仰,元還的聲音極為不悅:“能讓他換個稱呼叫你嗎?”
“你介意?”她走到他身邊,歪頭挑眼。
“你說呢?”他垂下頭,似要吻去,卻只是伸手捏捏她的下巴,轉身便離。
季遙歌沒讓他走成。
藤劍春壺內只剩他二人,池上晨曦折出金光穿透瓢沿上懸的霧簾,她一根指頭勾住他腰間束帶,半身倚在桌前,將他往自己胸前扯。
“別走,有話問你。”
“你這問話的方式,可真特別。”他半眯眼眸,看著二人曖昧不已的姿態道。
“我問你,白韻美麽?”她媚眼如絲,身軟如緞。
聲音似一縷輕煙,鉆入他耳中,他眉頭微微一攏:“白韻是誰?”
“你不記得白韻?”她直起身體,指尖在他幹凈的下頜劃過。
初見之時,她便提過白韻之名,然後四百年過去,他早已不記得了。
“我應該記得?”他抓住她的手。
季遙歌搖搖頭:“昨日在劍宮大殿裏的那個無相劍宗的女修,就是白韻。”
“那又如何?她有何特別?”元還對昨日殿上兩個女修印象都不深。
“你先告訴我,她美嗎?”季遙歌抓著這個問題不放。
元還有些疑惑,她並不像會問出這種問題的人,回憶了良久方老實道:“我沒什麽印象。你突然問及此人,是何用意?”
季遙歌松開勾住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臉:“我就是白韻,那是我的原身。”
元還一震,忽然記起她向自己提過遇同門背叛,肉身被奪舍之事,不想她竟在此地遇上。
“兩百年前我沒有實力奪回肉身,只能殺她泄憤,但現在我可以,她不是我的對手,古峰……也不足為懼。只是,你覺得我要做回白韻嗎?”季遙歌難得現出迷惘——一邊是自己真正的骨血肉軀,一邊卻是已經修了四百年的媚骨。時至今日,她的大部分記憶與歷練,都屬於季遙歌,而非白韻。若是歸去,這四百年間的修行,皆化雲煙……
元還大抵已明白她在迷茫什麽,他不能替她決定什麽,只淡道:“人生在世,便逃不開取舍二字。很多事如天秤兩端,孰重孰輕你該自有決斷。就如鑄劍,鑄師總想鑄煉完美神兵,可這世上五靈相生相克,想要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你選擇了一條路,自然會與另一個方向相悖離,無非斷,舍,離。”
過去,現在,未來,取舍之間。
她默默伸出手,看著掌中繁復掌紋,思及從前。
作為白韻,最難割舍的,無非是一身從娘胎中帶來的骨血。蛟骨龍血,披人皮作衣,半獸之軀,為親族不容,為母所棄,為父所拋,為師所用……弑父之痛,生母畏她如妖,五十年的囚禁馴化,半人半獸,這世間並無她的歸途。
“怎麽了?”元還感受到她身上驟然湧現的濃烈悲哀,眉頭緊緊蹙起。認識她四百余年,他從沒在她身上感受過一刻悲苦,她可以含蓄溫柔,可以妖嬈嫵媚,可以俯仰蒼生睥睨天下,可笑可怒可善可惡,卻從來沒有如此哀傷過。
她的過往,他無從得知。
季遙歌沒說什麽,只伸手環上他的腰,將頭埋在他胸前,輕道:“抱我。”
元還便如她所願,用力回抱。言語無法慰藉,唯有這一瞬溫懷為撫,平息種種入髓之痛。
所謂取舍,不過剜肉剔骨的重生。
很快,她推開他,悲傷盡掃,只道:“何時下火脈?”
元還便知,她已作取舍。
“你休息一下,今日正午出發。”
她點頭,不再贅言。
至此斷絕,舍棄一身骨肉,她只作無父無母無親的季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