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6)

虎仔握著方向盤,手心捏出了把濕涼的汗。

他戰戰兢兢地望著後座神色如常,幾乎沒什麽表情變化的沈知晝,聲音抖了起來:“晝、晝哥……”

“瞧把你嚇的,見到鬼了?”副駕駛的阿闞剛調笑了句,看清了攔在前頭的那輛車,神色一斂,匆匆回頭,“晝哥,康綏死了……這會兒下去,估計就是去送人頭啊。”

沈知晝擰了擰眉,擡眼望過去。

前頭那輛塊頭兒不小的黑色路虎,雖掛著個粵字開頭的假-車-牌,但他知道,裏面是誰。

康綏和哈邁交易的地點在郊野一個廢棄的荒村,發了洪水後,那村子死了大半的人,有幸未罹難的都搬走了。

近半年來,伽卡周邊一帶的緝毒力道逐漸加大,毒品流通不善,康綏此人做事又一向小心隱蔽,沈知晝找了一天康綏,居然連形同他左膀右臂的心腹手下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三番逼問都問不出來,就更沒可能透露給其他人了。

很顯然,他是為他而來。

甚至可能,還捏準了康綏死了。

沈知晝剛要下車,倒是阿闞先攔下他:“我先去吧。”

沈知晝神色一寂,沒阻攔他,反而眼底浮起興色。

阿闞朝虎仔一揚下巴,虎仔立刻會意,半天卻沒動作,單只是臉色兀自發了白,囁嚅著唇說:“真、真要下去……”

阿闞狠狠剜他一眼,罵了聲“慫逼”,然後拉開面前的車鬥,拿了把槍。

沈知晝移眸瞥過去,淡聲說:“那槍沒子彈。”然後他便把自己槍的彈夾卸下,扔給阿闞。

阿闞把槍塞進褲腰,順帶著給口袋塞了把折疊軍刀,瞪視著前方那個從車上下來的男人,惡狠狠地說:“大不了跟他拼個你死我活,我他媽早想殺了他了。”

沈知晝淡笑著,叩了叩窗沿兒,漫不經心地說:“那你可千萬別留情。”

“不會。”

康綏死了,他們應該早料到有這一刻的。

雖然,來的猝不及防。

阿闞最後說:“我和虎去拖時間,如果情況不對,晝哥你趕緊開車走,不用管我們,他的目標是你。”

沈知晝沒說話。

“走——”

虎仔來不及思量,匆匆帶上了刀槍,悻悻推開車門,硬著頭皮和阿闞一起下去。

程嘉樹看到沈知晝的兩個手下下了車,他擡起下頜,遙遙地望著那輛越野車車後座的男人。

天光稍熄,眼前的世界,與車內男人的神色都暗了一度。

他好像在笑。

程嘉樹悶哼了聲,收回目光,頗為輕誚地說:“怎麽?沈知晝膽子這麽小的嗎?連我都不敢見,怕死麽?”

“程先生,有什麽話不能等康爺回來了好好說?你在這裏攔人,傳給康爺和其他人了,都會覺得你居心不良的。”

阿闞不是第一次與程嘉樹打交道。

他深知此人有多陰險毒辣難纏,從前他跟著的那位大哥,就是在集團內訌期間被程嘉樹施計,除之以後快。

去年康泰亨發了心臟病,做了個緊急搭橋手術,自那之後身體就沒好過。

前段時間伽卡又發了洪澇,什麽都不景氣,康泰亨大呼流年不利,半月以前就去了泰國拜佛,以程嘉樹、康綏和沈知晝為首的三撥人展開內鬥斡旋,現在康綏死了,就剩下他們兩個了。

程嘉樹聞言,笑了聲。

潮悶天,燥熱得惱人,他拿帕子拭了拭額角的汗,又聽阿闞說:“你跟在康爺身邊少說也有個七八年了,老爺子年紀大了心臟不好,手術也怪折磨人的,你就非要挑起內訌給他老人家添個堵?嫌他活的不夠長了,還是——”

阿闞聲音陡然一沉:“想盡早接他的班?”

“什麽時候,輪得到你跟我咋咋呼呼了?”

程嘉樹朝身後的幾個手下一揚手,三下兩下地就將虎仔和阿闞鉗制住了,順帶著搜身一番,槍就下掉了。

“小狗吠什麽,讓你主人下來說話。”

程嘉樹冷笑著,話音剛落,就見那個男人直挺挺地從車上走了下來。

沈知晝關上車門,腳步在車旁停頓須臾。

白夜更替之際,他身披滾滾暮色,昏沉葳蕤的霞光將他的身形拉得更加頎長而筆直,輪廓幻化成了張消沉的剪影,唇邊染著一點笑意,有種說不出的顛倒風流。

他似乎總偏愛黑色,仿佛每當夜色降臨之際,他就能很好地隱藏自己,匿身於夜色,連影子也絲毫不肯綻露。

他在程嘉樹面前,也幾乎是沒有弱點的。

程嘉樹挑了挑眉,“你倒是很自覺……”

話還沒說完,就見沈知晝利落地打開了前側車門,長腿一跨,坐入了駕駛座。

程嘉樹臉色一變。

“他要幹什麽——他要跑嗎?”

“喂、喂……”

沈知晝坐上車,迅速而有條不紊地打火、掛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