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陸一心家的書房其實就只是把主臥做了隔斷, 裏面放了一張書桌, 兩張椅子。

方永年第一次進入到這個空間, 左右環顧。

很小,書堆得到處都是。

劉米青不在家,估計連打掃都沒有打掃過,陸博遠進去後很隨意的用腳把桌子邊上的書撥開, 給他騰出個位子。

“坐。”陸博遠顯得有些緊張。

方永年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坐到了那張椅子上——和他家一樣的椅子,他記得是劉米青團購的時候買的,買了十張。

他可能真的是個變態。

明明在懷疑陸博遠, 卻一直在他家人四周轉悠,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圖什麽。

“一心跟我說, 你覺得那場車禍不是意外?”陸博遠喝了一口濃茶。

用詞謹慎,謹慎的讓方永年覺得好笑。

所以他真的笑了,嘴角嘲諷的一揚。

陸博遠:“……”

換作平時看到方永年這樣陰陽怪氣的樣子,他一定就爆發了。

但是今天不同。

今天, 從方永年進屋換鞋的那一刻開始, 他就有些無法直視他這個師弟。

他少了一條腿,雖然他平時走路做事基本看不出來, 但是脫鞋子的時候,他還是看到了方永年那只仿生義肢——做得再像, 也是假的。

他其實沒有任何切實的證據,僅僅只是推斷和周圍人的猜測,就把方永年放在了有罪的那一方, 鐵板釘釘的摁在那裏。

方永年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來,所以他也從來沒有真的感覺到,方永年確確實實是個殘疾人,他比他,少了一條右腿。

“做這行很艱難,有可能這一輩子都研發不出靠譜的原研藥。”

“但是我們這群人,意氣相投,目標一致。”

“進了項目,就都是兄弟。”

“我們這麽多人在一起,就沒有什麽跨不過去的坎。”

這些話,都是他說的。

在項目立項的時候,在平時吃飯的時候,還在他們實驗失敗失去信心的時候。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是真情實感的,他也沒有料到他們有一天會遇到這樣的事,幾個兄弟死的死殘的殘,他作為唯一一個毫發無傷的,和那個項目組的大多數人都斷了聯系,包括和他關系最密切的方永年。

“肇事司機確實是我的老鄉,但是我也是辦完了葛文耀他們的喪事之後才知道的。”陸博遠端起茶杯又灌了一口茶,“我和他妻子一開始的兩年還有聯系,後來他妻子改嫁了,關系就這樣淡了。”

“你不能單憑這一點就懷疑我和那場車禍有關系。”陸博遠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都不敢看方永年。

他又何嘗不是單憑猜測,就懷疑了方永年四年。

方永年看了陸博遠一眼。

他最討厭喝陸博遠家裏的茶,茶葉不好,泡得很濃,一口下去一點茶味都沒有就剩苦味了。

所以他看都不看茶杯一眼,從風衣口袋裏遞給陸博遠幾張紙。

復印件,像是他臨時從文件裏拿的,折得很隨意。

“當時的屍檢報告。”方永年言簡意賅。

陸博遠接過:“這我知道。”

這起車禍就是因為司機當時體內有過量的抗組織胺類藥物,開車的時候睡著了方向盤失控撞斷護欄造成的,整場事故處理過程他都在,所以他很清楚。

“他老婆留了兩份筆錄,第一份是在事發當天留的,那份筆錄裏她強調自己的丈夫在出發前沒有吃過藥物。”

“第二份筆錄是第二天下午的,她改口了,說她丈夫確實感冒了,出發前吃了感冒藥。”

“這我也知道。”陸博遠對這件事有印象,“她後來還私下裏跟我解釋了,說是來的時候保險公司給她打過電話,她太害怕了,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就下意識的拒絕了所有的事情。”

方永年一頓。

“她私下找過你?”這件事,他沒查出來。

“打了個電話。”陸博遠也是第一次說這件事,“半夜三更給我打的,用的還不是她自己的手機。我和他老婆不熟,所以印象很深。”

“他老婆文化程度不高,遇到事情很容易沒主意,那個電話裏面基本都在哭。”

“沒什麽具體內容,就是跟我反復確認改了筆錄會不會對她有影響,我當時自己都焦頭爛額,隨便安慰了幾句就過去了。”

方永年沒說話。

“所以……你為什麽會覺得那次車禍不是意外?”陸博遠翻看了那張屍檢報告,並沒有看出異常。

“我在醫院裏的時候……”方永年揉揉眉心,“也接過一個電話,來電顯示是陌生電話,打電話的人,是肇事司機的老婆。”

“跟你一樣,電話裏基本都在哭。”

“掛電話之前,她問我,我有沒有收到過錢。”

陸博遠愣住:“什麽錢?”

“我也是這麽問的。”方永年露出了今天晚上在陸博遠面前的第一個表情,苦笑,“但是她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