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父親的女兒(第2/3頁)

禧姐兒要砸個茶碗才明白過來,眼前的寶珠,怕是要砸個大花瓶都不能明白過來了。

“我不能閉上眼,閉上眼夢裏面都是血,血紅血紅的,是我死去同學們在哀嚎,跟老鼠一樣的流竄,子彈下面一點體面都沒有了,我們如同雞鴨。”

“我棄筆投戎,要到城外去。”

說到這裏,眼裏面包含著淚水,一如那倔強的主人一樣,掙紮在眼眶線裏面,緊緊的扒住眼皮。

寶珠緩緩的跪下來,頭卻是依然不肯滴下來,眼睛依然那麽明亮,“我的一輩子,說起來榮華富貴,其實忐忑多災,或許是不吉利的,年幼失母,後又失父,即無兄弟支撐,又無叔伯幫扶。”

“多虧老爺子不嫌棄,老太太視為親女,二哥時有照顧。寶珠無用,苟活於世,以前活的簡單,為著自己。只是今後背負那麽多同窗性命,千萬學子所寄托,應當是為著不是自己活一回了。”

聲音微微顫動,其間多少不忍心,多少決心,多少傷痛釀酒在心田裏,無人時自己痛飲。

“父親為不屈服於洋人而死,背後數萬江浙農民。同窗屍首護我,二哥死人堆裏面救我出來,禧姐兒日日陪我歡心,老太太老爺子時時關心,不計較馮家安危收留我。寶珠一一銘記於心,沒齒難忘。”

一叩首,額頭貼在地面上,再沒有比這個更真心的話了。

“我若是去了,生死再不放在心上,我也曾害怕,只是想著背後是四萬萬同胞,便只能向前,你們從此只當我死了。”

再叩首,泣不成聲。

“辜負表哥一番安排,寶珠不願一生平平度過,大難不死,當做青年該做的事情去。珍重。”

三叩首,長跪不起。

那禎禧在旁邊,哭的已經是個淚人一樣的,捂著嘴,視線模糊不清,寶珠女子,人如其名,如寶如珠。

二爺肅著臉,心裏不是不難過的,只是這是寶珠自己必定要走的路,沉默半響,只把人扶起來,“你終究是你父親的孩子。”

終究是你父親的孩子,一樣的倔,一樣的大義至勇,骨子裏面的血都是燒的人灼熱。

最後還是走了,半夜裏走的,不要人送,自己穿了祥嫂的舊衣服,頭上精致的卷減下來,腳上的皮鞋換了打補丁的布鞋,臉上手上細細的抹了灰,包著一塊頭巾就走了。

從此以後,華衣美服的形色妖嬈都成了過眼煙雲,富貴金銀都如同糞土,可是寶珠心裏覺得敞亮,背著一個小包袱,放著兩身換洗衣服,拿著二爺給的錢,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老太太當坐中庭,看著人走了,才落淚,多好的女孩子。

祥嫂到底照顧了一段時間,說安慰的話,“二爺說了,要是不想在城外了,就捎信來,他讓人去接回來。”

老太太只捏緊了帕子,只搖了搖頭,大家心裏都知道,不會回來了,寶珠的性格,不會回來了。

只盼著,什麽時候,國是咱們中國人的國,那所有人有家才能回。

那禎禧趴在床上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眼睛都是腫起來的,馮二爺按理說是合該體貼一些,讓她多睡一會。

只是他一大早,就跟個閻王一樣,站在禧姐兒的門前砸門,“禧姐兒,再不起來,哪裏這樣的懶散。”

那禎禧咬著一口小米牙,對著門先比劃一下,她要咬人了,困死了,“表哥,喊我什麽事?”

“陪著我吃早飯,一會兒有事呢。”

家裏老人什麽事情沒經歷過,一夜過去,風過無痕,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

只是禧姐兒少見變故,依舊是無精打采的,馮二爺使喚她跟個小丫頭一樣的,上海是個銷金窟,跑馬賭馬的人多了去了,被二爺拎著去了馬場。

她就是個馬童一樣的,給他拎著馬鞭子,二爺最喜歡跑馬,跑馬場裏面痛快跑一場,舒緩舒緩筋骨。

大太陽曬著,那禎禧再也不能保持正常表情了,口渴的慌,只是表哥還在一圈一圈的跑,只得無趣的拿著杯子喝水,一氣兒喝了一個水飽。

“禧姐兒,扶我下來。”

由遠及近的跑到那禎禧跟前,那禎禧就趕緊搬著小板凳去,馮二爺倒是會使喚人,踩著凳子下來,手扶著胖丫頭的肩膀,高度正合適,體重也剛好穩妥。

心裏面不由得陶陶然,再看她紅潤的小臉,心想合該你辛苦一下,昨晚上哭了一晚上,吵得人睡不著,今日裏可得好好補償一下表哥才好,不然不能彌補一晚上聽著隔壁愛哭鬼的騷擾。

“禧姐兒——”

那禎禧就只得再跑過去,自己心裏面打定了注意,要給表哥一點臉色看看了,言語上的。

結果飛來一句,“教你騎馬吧。”

那禎禧頓時從一個氣鼓鼓的要爆了的皮球,送了口一樣的成了個軟趴趴的皮囊,而且是自帶馬屁色彩,“多謝表哥,我剛剛瞧著,表哥馬術一流,場上再沒有人能比得過的,表哥果真是文武雙全,智勇第一。要教會我,自然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我一定好好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