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2/3頁)

他的大起,因為她,他的大落,也是因為她。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普通的男人,卻是許遠航心目中的英雄。

從他有記憶起,爸爸不管多忙,總是會抽空陪著他,接送他上學,給他買玩具,到學校開家長會……九歲那年,他選擇去體校練跳水,也是因為爸爸的鼓勵,為此他還設想過,等將來有一天走到最高的舞台上,第一句話就要說:“感謝我的爸爸。”

他真的做到了,雖然事後被教練狠狠批了一頓。

比賽結束的那晚,他聽到爸爸在電話那端又是笑又是哽咽的:“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首先要感謝國家,然後感謝教練……”

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替他把煩憂都解決的人,從來都是爸爸。

在許遠航心裏,爸爸是無所不能的。

但那時的他不知道,無所不能的爸爸,也會有不為人知的脆弱,強則易折,被逼至絕境就是真正的絕望,所以,盡管爸爸最後還是選擇了消極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許遠航也從未怪過他。

在做他爸爸的那些年裏,他已經用盡全部力量,付出了所有的愛,也耗光了生命的最後一絲余熱。

如果說,除了天人永別外,許遠航還有什麽遺憾的話,就是今生今世父子一場,沒來得及和爸爸告別。

每次他回國家隊訓練,爸爸送他去火車站、機場,分別在即,他忍不住回頭,總會看到爸爸站在原地,溫和地笑著和他揮手,不忘再三囑托:“到了給爸爸打個電話啊。”

那時他心裏也很不舍,又不想把氛圍弄得太傷感,面上總是做出微微不耐煩的樣子:“知道了。”

不知不覺,A大就近在眼前,鳴笛聲尖銳響起,打斷許遠航的回憶,他發覺她緊握著自己的手,心中暖意叠生:“我沒事,都過去了。”

遲蕓帆抱住了他。

許遠航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兩人安靜地在樹影裏擁抱。

許遠航回訓練基地差不多要兩個小時,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堅持把她送到宿舍樓下,單手插兜,另一手伸出去,手心向上:“錄好了嗎?”

遲蕓帆拿出海螺放到他手上:“嗯。”

他就要按下開關,她按住他的手:“等回去再聽。”

許遠航眼中浮現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更加期待錄音的內容了。

回去路上,哪怕心被勾得癢癢的,但許遠航還是信守承諾沒去動海螺,跨入基地大門後才將它拿出來,輕輕按下開關,然後放到耳邊。

他聽到她清軟動聽的聲音在唱——

“and I swear by the moon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 (我發誓,當著天上的星星月亮)

I ‘ ll be there(我必在你左右)”

以許遠航現在的英語水平,完全聽得懂這兩句歌詞的意思,他打開音樂軟件,輸入關鍵詞,一首叫《I swear》的英文歌跳了出來,回到宿舍,他剛好把這首歌聽完。

宿舍裏沒開燈,田小七已經睡著了,許遠航洗完澡後,躺在床上,鉆進被窩,再次聽起海螺裏的錄音。

歌唱完後,停頓了一秒左右,許遠航又聽到了兩個單詞,聲調被刻意壓著,輕得像是背景音,可他還是聽清楚了。

“Me too。”

她是在回應他。

“我愛你。”

“我也是。”

藏得真深啊女朋友。

許遠航目光清亮地望著窗外的明月,唇角勾笑,一顆心就像泡在蜜糖水裏,軟得不可思議。

他反復地聽著錄音,在她聲音的陪伴下沉沉睡去。

夜深人靜,夢悄然來襲。

造訪夢境的依然是他爸爸。

只不過,這次不再是上演在他面前跳樓自殺的場景,他也沒有高空墜落的恐慌感。

他看到爸爸站在小區門口的那棵榕樹下,神色平靜地看著他的方向,不發一語。

這是他第一次夢見爸爸那張清晰而慈愛的臉。

他想沖過去,卻仿佛被什麽釘在原地,雙腳挪不動分毫。

爸爸看了他很久很久,然後,像往日無數次的送別那樣,舉起右手,不是揮,而是往外擺了擺:“回去吧,不用送了。”

原來在夢裏,他是送行者,而爸爸才是那個要遠行的人。

他知道爸爸要去的是什麽地方。

挽留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全堵在喉嚨裏了。

他聽到爸爸又說:“就送到這裏吧。”

“我要走了。”

“下一個路口,會有人來接你。”

“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知不知道。”

他忽然感到眼睛一陣刺痛,擡頭看去,太陽、月亮和繁星同時出現在天上,閃耀而刺目的光芒中,那道高瘦的身影就這樣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光的盡頭。

他眼眶一點點泛起紅色。

知道了,爸爸。

再見了,爸爸。

畫面又轉換到了熟悉的跳水館,周圍沒有觀眾,他獨自站在十米高台上,跳躍而下,像電影裏的慢鏡頭,靠近清澈的藍色水面時,迎接他的卻是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