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荺娘聽了李德順家的話亦感到澀然。

自她母親去後,就再也沒有人叫過她小名了,連她父親都只喚她荺娘,若非很久以前就打聽過了,現在的姜家誰又能告訴薛老太太她的小名阿芙?

“老夫人,我能不能抱抱您?”那種柔軟的感覺好似直接觸碰到了姜荺娘寒心已久的心窩處,叫她有了那麽一絲期待。

薛老太太一面紅著眼睛,一面仍扯出了抹冷笑,道:“不認我還想叫我抱你,你當我是慈善的麽……”

李德順家的一邊給老太太順氣,一邊拿眼暗示著姜荺娘。

姜荺娘抖著唇,也不知是近親情怯,還是顧忌什麽,仍是咬著唇不敢叫出口來。

老太太傷心地看著她,長嘆了一聲將她攬到了懷裏,又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聲音也終於不再似先前那般尖利了。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絲地哀慟,“你總該叫我一聲外祖母了。”

她當年死也不肯與自己的小女兒讓步,她只怨恨女兒執拗,卻不想自己是個比女兒還要執拗的人。

如今外孫女兒就在眼前,她又豈能再如當年那樣不肯讓步叫自己後悔。

姜荺娘被她抱在懷裏,只覺得那種久違的溫暖又再度將她包裹,她鼻頭發酸,終是忍不住擡手抱著老太太叫了聲“外祖母”。

老太太連連點頭,卻說不出來。

祖孫二人抱頭痛哭,倒是都積攢了一把辛酸。

李德順家的見她們發泄了情緒,便又幫著勸解,生怕老太太哭壞了身子。

待姜荺娘反應過來,她才抹幹凈了眼淚問道:“外祖母,我爹他在哪裏?”

薛老太太摸著她的頭發,道:“別提你那個沒有良心的父親,他已經帶著他的姨娘和他姨娘生的兒子出城走了。”

“走了?”姜荺娘怔愣住了。

“就你那樣的爹,也值當你為他前後奔走?”薛老太太越想越氣。

這個慫男人先是騙了她女兒,後又是拋下了她的外孫女兒,若不是看在對方是外孫女的父親份上,她又豈肯幫對方出來。

“走了也是好的……”姜荺娘語氣低落道:“您不知道,父親從前為了護著我,被倒塌下來的墻砸傷了腿,險些就變成了瘸子斷了官路,好在後來勉強恢復過來。

只是前些日子他的腿疾在牢裏又犯了,我這才急的。”

“他是你爹,護著你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薛老太太甚是不屑道。

姜荺娘苦笑,“便是如此,我作為他的女兒才不能不回報他……”

薛老太太被她話一堵,亦是說不出她父親的不是了。

“且不過問旁的事情了,就算他來得及帶上你,只怕你也跟著他是活受罪,如今你只管跟著我,我必然會一心一意護著你,再沒哪個敢欺負你了。”老太太牽著她的手說道。

話說到這個地步,姜荺娘卻不好再推脫了。

老太太為她前後奔波,又違背了自己發下的毒誓,這份情意她不能不領。

況且血緣這東西本就十分奇妙。

她一遇見這個老太太之後,心裏便止不住委屈,好似連她的頭發絲兒都能受到感應,眼前這個壞嘴的老太太就是她最親最親的親人了。

是以她剛才面對薛老太太冷臉的時候才一點都不覺害怕。

老太太握著她的手,心中諸多喟嘆。

她自己是個什麽性子的人她自己清楚,若非這回姜家遭了難,她哪裏能放得下她這張老臉去解開這心結。

可是這場劫難也讓這姑娘受了好多苦楚,叫她也實在高興不起來。

“去叫馮嬤嬤來。”老太太吩咐李德順家的。

馮嬤嬤也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從她那褶皺的臉上看來,依稀也能看出年輕時候的貌美。

在老太太身邊待了一輩子,竟也沒被好色的薛老太爺看中,也著實是件稀罕事情。

馮嬤嬤朝姜荺娘行了禮,隨即領了她去洗沐更衣。

姜荺娘既然答應了老太太,自然也就不再矯情忸怩。

她將身上的粗衣換下,從頭到尾都洗了一遍,馮嬤嬤給她拿來件淡櫻色繡纏枝蘭花紋錦襖,又配了條月白裙子,和一雙粉緞繡梅花冬鞋。

拾掇幹凈後的姜荺娘身上無一飾物,卻不僅沒有顯得寡淡寒酸,反而像是剛從水裏撈上來的清香芙蕖,淡粉純澈,水嫩盈盈,杏目裏仿佛透著春水樣的波光瀲灩,叫人看著挪不開眼。

她到底是嬌養過的女孩,舉手投足皆是合宜。

婢女們伺候著她更衣入浴,近處打量只覺她整個人就似柔軟雪白的棉花一般,烏發柔軟,脖頸纖纖,腰肢輕盈,擡眸波光流轉,唇瓣透著櫻粉,真是無一處不柔軟,無一處不精致。

馮嬤嬤垂眸,覺得就算沒有薛老太太在,這姑娘只要稍微肯花費一些心思,以另一種方式重新攀得富貴亦是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