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夫君

他的嗓音裏帶著些戲謔的低啞,任誰聽著都覺心動。

蘇妙上回說了什麽來著——表哥那樣的人,向來不看重名分,他覺得正側嫡庶都是一群人吃飽了沒事做編排來作踐人的。但是,他若哪日願意力排眾議立你為妻,那你便信一信他是真的栽在你手上了。

眼裏的光動了動,花月默默將喉嚨裏卡著的話咽了回去,雙手交疊抵在額上,恭恭敬敬地朝莊氏跪下磕頭。

李景允瘋了,那她也瘋一回,左右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好。”莊氏沉默片刻,閉了閉眼,“你們都這麽想,那我也沒什麽好說。”

景允是最不願娶妻的人,花月也是最不該做將軍府兒媳的人,他們沒一個傻子,卻都願意做這個決定,她這個瞎了眼的老婆子,又能攔得住誰?

莊氏抿嘴,眼角細紋微微皺起,惆悵又擔憂。

怎麽偏生是這兩個人撞在一起了。

禮畢起身,李景允道:“你們先出去吧,我同母親說兩句話。”

他肯多陪夫人,花月是求之不得的,連忙帶著霜降等奴仆退出去,仔細地關上了門。

門弦扣上,哢地一聲響,屋子裏霎時安靜了下來。

莊氏略微不安地摸了摸裙擺,猶豫著開口:“這是怎麽了,你許久也不曾與我單獨說話。”

臉上笑意淡去,李景允坐在她面前,眼簾低垂:“母親是在害怕嗎?”

“……怎麽會。”搓了搓掌心,莊氏勉強笑道,“你是我九月懷胎生下的麟兒,骨血是連著的,我怎麽會害怕。”

“既然不怕,那您躲什麽?”他看著她蜷縮的身子,疑惑地偏了偏腦袋,“花月是您的心腹,也算您獨寵著的奴婢,她沒少替您監視兒子,都這麽久了,算著她的功勞讓她做兒子的正妻,不合適嗎?”

搓縮著的手一顫,莊氏神情略有慌亂,她下意識地想往旁邊抓花月的手,可一抓落空,她才想起屋子裏只有兩個人,嘴唇當即就白了。

李景允擰眉看著她。

他不明白莊氏到底是怎麽回事,分明對他諸多禁錮算計,卻在面對他的時候惶恐得像一只沒了殼的蝦。

“花月她,是個好孩子。”她喃喃道,“是個很好很善良的孩子,你既然想要,就好好對她,但,景允,花月是個可憐孩子,她跟別的高門小姐不一樣,就算做了正妻,也還是個奴籍的人,沒辦法替你與別府的夫人往來,你若真疼她,就將她養在府裏,別讓外人欺負。”

話說得吞吞吐吐,口齒含糊得像個風燭殘年的老嫗。

李景允很有耐心地聽到最後一個字落音,然後輕笑:“既然是骨血相連的母子,母親與其說這些,不如直接告訴兒子,她是前朝重要的人,是母親寧可放著親生兒子的性命不顧,也要去救的故人遺子,她不好在外頭拋頭露面,以免哪日撞見知道事的,惹來抄家之禍——這樣兒子能聽得更明白些。”

“……”莊氏擡起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顫抖著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你……你說什麽?”

先前心裏還都只是揣測,可看見莊氏這般激動的反應,李景允心裏沉了沉。

他伸手打開放在她手裏的庚帖,看向上頭那個琢磨了千百遍的八字,目光幽深。

有什麽東西能讓沉寂已久的大魏舊臣突然開始活泛?魏朝已覆,就算挖出什麽印鑒,也絕無復辟的可能,那群老頭子憑什麽要放著榮華富貴和身家性命,去奔一個連皇室都滅絕了的舊朝?

除非殷皇室壓根沒有被斬盡殺絕。

李景允閉眼,想起多年前莊氏那張冷靜又殘忍的臉,忍不住輕笑。

“您是向來不曾把將軍府的生死看在眼裏的,人常說有其母必有其子,兒子如今學您兩分,您可別露出這不安的神情來。”他起身,輕輕拍了拍繡著遠山的衣擺。

“景允!”莊氏回過神來,慌張地伸手來抓他,“你都知道了些什麽?你怎麽會知道的?你想做什麽?”

驚恐不安的語氣,像極了幼年時的自己。

那時候的他,也是這樣抓著她的衣袖,奶聲奶氣地問她為什麽,問她想做什麽,她當時怎麽回答的來著?

李景允低頭看她,心平氣和地道:“母親年紀大了,不該問的便不要問了。”

——你還太小,不該問的別問。

冷漠的聲音穿過十年的歲月,終於是狠狠地落回了她自己的耳朵裏。

如遭重擊,莊氏臉上露出近乎自棄的焦躁,她眼眸極緩地轉了轉,嘴唇張了又合,牙齒無意識地磕在一起,哢哢響了幾聲。像是想伸手拉他,可指尖一碰著他的衣袖,又像是被燙了似的縮回來,只往袖子裏塞。

“我不問,不問了。”她搖頭,摩挲著去拿妝台上的發梳梳頭發,可她頭上是綰好的發髻,梳子一拉,花白的頭發散亂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