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小內侍引著江茗, 一路走出殿宇, 繞過花廳, 朝著窄小的甬道走去。

甬道內寂靜漆黑,好似神明在此畫下了一道禁制,那頭的熱鬧俱都被擋在了外面, 傳不進來。

口子上掛著一盞通紅的燈籠。但那燈油似是應添了,不用風吹, 它便抖個不停, 忽明忽暗起起伏伏,晃得這甬道裏影影憧憧。往前看, 除了數十步有盞幽燈照的宮墻腥紅, 再無他物。

寒風從這口子鼓張進來, 行色匆匆,袖子厚硬, 甩的人臉頰生痛。

江茗停下腳步, 冷聲問道:“我們這是去哪兒?”

小內侍白凈面皮, 清寡眉毛,用著那副特有的尖聲細氣答道:“當然是去換衣裳啦。”

“為何不走大路?”江茗又問。她明知這小內侍不會老實回答, 卻依舊問了。不是為得出個答案,而是為拖延時間二三。若是江劭不來、殷楚不來, 至少飛浮覺得事情有異,也會想辦法來。

可如果事情沒有發生到那種地步,江茗最不希望飛浮來。這畢竟是宮內,飛浮若能來, 怕是也難以再走出去了。

“宮內的大路怎能是隨便走的呢?況且這裏是近道,千金還是快些走,以免著涼。這冬至,可最是不能病了的。”小內侍將方才江宛那套話又說了一遍,他雖和顏悅色,可在此等景致之下,卻讓人愈加毛骨悚然。

江茗沖那小內侍笑了笑,又從袖兜裏掏出一張銀票。即便開著太和樓,她卻不是一個喜歡佩戴首飾的人,耳朵上掛的東西多了,累贅;頭發上插的發釵繁了,負擔;指尖手腕上配的珠寶重了,拖累。戴或不戴,全看心情。

可她卻總是在身上揣三張銀票,數額由小至大,以備不時之需。這一切習慣,皆是在她穿越而來的這五年裏養成的。

此等情況不容她多想,江茗將銀票塞進那小內侍的手中:“這兒風大,我方才喝了些酒,見風有些頭痛……”江茗仔細看著那內侍的表情,斟酌著該說些什麽。

小內侍也不避諱,接過銀票就當著江茗的面兒展開,掃了一眼,看見上面數額的時候眉尾輕顫了一下。銀子自然是好的,這麽大的數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得來的,可他卻不敢為了這些銀子耽擱了太子的好事兒。自己好不容易爬到了這個位置,若是好好伺候著,說不定等將來太子即位了,還能混個執筆太監的位置,眼界兒總得放長遠些。同這相比,眼前的這張銀票,變成了蠅頭小利,要不得。

可要讓他把這到手的銀票再退回去,那也是不舍得的。肉糜也是肉,財不見疏,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心裏糾結,江茗又何嘗不是?她見這小內侍的神色,知道買通他避禍是不成了,又看著他握著銀票不放的手,心裏有數,便繼續說道:“我那弟弟說要來找我,我怕他去了大路,壞了規矩。可否容我在這裏做個標記?”她又補充道:“就在這裏便行,不礙事兒的。”

那銀票上的數額實在是晃花了小內侍的眼睛,他想著這畢竟是宮裏,這女子就算在這兒翻了天,也有皇後娘娘和國舅爺按下去。何況,她就是要做個標記,一會兒自己把人帶到了,太子得了手,自己再回來抹了不就成了?

這麽想著,他便“嗯”了一聲,那聲音就像是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的一般:“你可別把墻上地上弄臟了,到時候可吃不了兜著走。”

江茗連連點頭:“內使放心,我就放個東西,指個路就是了。”

說完,她便又抽出一張銀票,想要放在門口。像是想到此處風大,便從頭上將那紫光檀的木簪子拔下,擱在上頭壓著。

小內侍掃了一眼,見那又是一張銀票,有些不滿的說道:“這兒也太靠裏了,內務府的人進進出出,到時候又要瞎問,你往門邊那石墩子處挪挪。”

江茗應了一聲,將兩件東西放下,笑眯眯的對著小內侍,好似全無心機似的:“多謝內使通融。”

小內侍搖頭晃腦的應了,又引著江茗朝那甬道深處走去。他心裏得意,這條路原本就少人走,那銀票放在那兒,一會兒自己回去取了,便又是一筆橫財。

月亮從濃雲中探出個頭,白惻惻的光灑向宮傾,這兒沾一點,那兒留一點,落在那石墩旁的銀票上,泛黃的紙無聲靜謐。

殷疇找的地方倒也不遠,原本是麗妃居所,她自打入宮來,因著年輕貌美,深受聖寵,好不容易懷上龍種,卻在生產時難產而死。那胎兒生出來便是紫的,看那樣子早就死在腹中了。之後這處便成了荒殿,再也無人住進來。

宮裏的內侍宮女們,平日裏湊在一起,嘴裏便有宮內風雲,將這處說的淒淒切切,夜裏好似有女人哀泣似的,偶爾還會唱些哄孩子的歌。有些更說在此處聽過稚童笑聲,一來二去,人都繞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