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一更)

越往南走, 四周的景致便愈發濃重翠綠,連山河都沾染了黛色,像一團團宣紙上氤氳開來的水墨。

知了的叫聲越來越緊湊, 此起彼伏是盛夏的喧囂。

江茗換了輕便的衣裳,她一路仍是用男子打扮, 省事兒也方便, 此刻站在河水旁稍作歇息。

自打她說了自己並非那般嬌弱,殷楚便加快了腳程。一開始還有些試探, 也把控著長途跋涉的距離, 生怕她說大話熬不牢似的。

直到侍衛們都被這焦炎夏日烘的少了幾分精神,再一看江茗,還跟沒事兒人一樣, 這才信了。

江茗在河邊洗了把臉,又讓飛浮取了些水, 這才回到了馬車裏, 將這處清涼解暑的地方讓給諸多侍衛。

江茗一走,殷楚便對侍衛們擺擺手,侍衛即刻自覺分成兩隊,一隊戒備, 另一隊則立刻撒歡兒似的把衣服一脫,紮進清涼的河裏。

陸奉走到殷楚身旁,低聲說道:“世子,有隊人馬從出了台州界便一直跟著我們。”

殷楚靠在樹旁,閉目養神似的, 此刻緩緩說道:“注意世子妃的安全。一會兒試探一下,如果是普通匪類便收拾了,倘若是京中派來的,就趁機分成兩隊。”

陸奉猶豫了一下,說道:“分成兩隊豈不是更容易被人擊破?”

“此事了了,讓王均換上我的衣服,他和我身量相同,你……”殷楚睜開眼睛,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就換上世子妃的衣裳吧。”

陸奉:“……世子,這……”

殷楚再度閉上眼睛,陽光從樹葉的縫隙當中灑下,斑駁的影子在他的臉上搖晃。他靠在樹幹上,懷裏收著一柄長劍。華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殷楚是用鞭子的高手,但卻不知道其實他更擅長的,是用有刃的兵器。

長鞭更是一種妥協,除非確有用意,否則甚少傷人奪命。長鞭聲勢浩大,鞭聲破空,可卻遠遠不及靜中一劍的致命。

陸奉知道殷楚這般已經做了決斷。一路前來,確實受了不少波折,若要完全將自己從這危險中剝離出去,最好的法子便是金蟬脫殼。

“還有一事。”陸奉似是接受了殷楚讓他著女裝的建議,便說了件其他的事兒:“世子妃總是夜裏收信兒,世子真的不看看內容嗎?萬一……”

殷楚睜開一只眼睛,挑了下眉:“若她是那人派來的,我早已經死了無數次了。這信鴿她仍在鎮國大將軍府的時候便用了。她心很大,但並非事關朝局,怕是她另有身份,而且是個會讓我們大吃一驚的身份。而此刻,她信我,我便信她。”

陸奉嘆了口氣,世子這般篤信世子妃,雖從夫妻角度來說是好事兒,可也讓人掛懷擔憂,生怕這是個美人計。

馬車中只能聽到外面潺潺不息的水聲,殷楚手下的侍衛各個安靜的像個啞巴,江茗也靠在馬車裏閉目養神。

飛浮跟在一旁,小聲問道:“小姐,後面一直有人跟著咱們呢。一隊人,約有二十來個。”

江茗點了點頭:“那他們此刻洗幹凈了,一會兒豈不是還得再洗一次?”

飛浮嘆了口氣:“其實小姐若想跟著世子去閩州,完全可以走兩條路,誰曾想到這裏這般危險。”

江茗睜開眼睛,從袖子裏抖出一張字條。這是宮裏傳來的信兒,她同殷楚說過,自己會接一些消息,但具體是什麽也沒說,殷楚便由著她了。

江茗有時候覺得殷楚對自己實在是太掉以輕心了,倘若自己是蕭羅那頭的人,怕是殷楚早已經死了。可這般被人信任,總讓她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畢竟自己還藏著許多的秘密。

但她不能說,既然是來看真假,那就要看到實處。此刻說出自己的身份,不是真的也要成了真的。

江茗也知道,殷楚是守約之人,否則他早就會識出自己的身份——因為自己早就將這身份告訴他了。

江茗又拿出那張字條看了一眼,上面寫著:“糧不濟,閩恐有變,慎。”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字條又收了起來。這字跡她是認識的,是曹昌親自寫的。平日裏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其他小線頭來做的,這等大事,想來這些小線頭並不知情,所以曹昌才親自落筆。但他用的仍是反寫字跡,這樣其他人便難以認出。

糧不濟,閩州蕩寇,前線花費糧草定然頗多。但各州各縣都是有糧倉儲備的,少則兩年起,為何會有糧草不夠的情況?

糧草不濟,這事情已經傳到了靖文帝的耳中。現任閩直督魏風淩手握兵權,乃封疆大吏,又是這等蕩寇時期,他動不得。那罪責自然就要落到閩州巡撫洛廣川身上。

江茗曾同這洛廣川打過交道,知道此人剛正不阿清正廉明,絕非貪贓枉法收受賄賂之人,怎得如此糊塗,竟然糧倉告罄,連前線的糧草都要供應不上?

若是洛廣川此人被動,閩州的商船和明目又要重新折騰一遍,新來的官員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性子。洛廣川這人雖然不收受賄賂,但但凡與民有益的,他便能頂起來。江茗那些商船年年出海,帶動整個閩州經貿,稅收也納的幹凈,因這洛廣川在職,也生了許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