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三更)

二十日之後, 臨安府尚未天明, 碼頭的船塢裏便有十余艘船披著霧靄出航了。

今日是大霧,海面上一面朦朧, 聞雲站在甲板上,好似整個人都落入了不可預知的境地。周身都是白色的霧氣,層層將她包裹, 沾濕了她的紗裙。

即便是夏日,一到了海面上便仍是一片涼意, 她伸手摩挲了下自己的雙臂,試圖蹭出些暖意。

身後有人走來,給她披上了一件男子的長衫。

張赫看了她一眼, 嘆了聲氣, 說道:“其實今日你原本可以不來的。”

聞雲聽了這話,笑道:“我若是不來, 誰能相信這出去的是盈袖坊呢?”

華京城裏都傳,這聞雲做生意做的膽子大了,竟然帶著京城裏盈袖坊的姑娘們,要去那繁盛的臨安府和當地的歌姬們比試,看看誰才是這大胤最厲害的歌坊。

聞雲做噱頭做的足,為求一勝,竟然包下十余艘大船,不惜一擲千金,請臨安府的百姓官爺們都來船上坐坐,聽聽小曲兒。前些日子, 臨安府的海旁,那可是熱鬧非凡,無數人都擠破了頭,就想來看看這華京城裏最有名的盈袖坊。

因著閩州航線不暢,連帶著臨安府的船也大多停泊了。每日早晨,這十余艘大船便浩浩蕩蕩的開到遠處,轉個兩圈再回來。今日便也如同往常一般,只不過這船上,沒有一個盈袖坊的姑娘。

“既然做戲,便要做足。我們做這行的,總是要讓官人們都開懷,好似心裏獨中意他一個似的。”聞雲靠在木頭圍欄上,她理了下鬢角處被海風吹亂的碎發,殷紅的嘴角勾了一下,緩緩說道:“可大抵是騙的人多了,便被人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

這話雖然粗俗,但從聞雲嘴裏說出來,就像唱了首婉轉的小曲兒似的。

張赫跟著笑了:“你這不是挺有情有義的嗎?”

聞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名公子有心,替我安置了盈袖坊的姑娘們,我原本也是受他恩惠,自然要投桃報李。這和情義有何關系?”

張赫拍了下手:“各人用心不在一處罷了。我也愛去水碼頭上找些流鶯,每個都是我的相好的,我都喜歡,可我心也不在她們身上就是。”

聞雲輕輕點了下頭:“她們的心也不在你身上便是了,大家不過是逢場作戲,各取所需。”

“你這麽說,我銀子都是白花了?”張赫笑道:“我都快以為自己是情場老手了。”

聞雲笑的肩膀微微聳動:“說不定真是呢。”

張赫從懷裏拿出一張紙,遞給聞雲:“這是公子給你安排的去處,今日船換了之後,你就去這裏便是,錢銀都給你備好了,下半輩子不愁。日後稍微收斂些,不然以你這說話的腔調和長相,到時候又讓人盯上,鬧起來萬一被人認出來。”

聞雲接過紙條:“知道了。”

這便是她今日穿的如此華美的原因,自此之後,華京城盈袖坊的聞雲,再也沒了。

船開到海面正中,張赫這便喊了人來,將船上的各類裝飾皆都撕扯掉。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以方便簡潔為主,看著華美,實際脆弱不堪。

遠處傳來哨響,但霧實在是太大了,根本看不見前面是什麽人。有船員急匆匆的跑過來,對張赫說了兩句,張赫只點頭,說自己知道了,讓他們開的慢些。

原本就是歌姬坊的遊船出來兜一圈罷了,船上的船員也少,沒幾個。此刻聽了張赫的話,一個兩個跑去收帆,讓風力減弱。

待到對面哨響近了,這船上的船員便都傻了眼。只見那破霧而來的船正前方是個巨大的撞角,撞角之上是十分明顯的方形魚紋。

收帆的船員吞了下口水,大喊一聲:“是甕寇!甕寇打來臨安府了!!!”

張赫快步走上去,拍了下他的腦袋:“亂喊什麽?!這裏是臨安府,甕寇在長樂府,中間隔了十萬八千裏,他們是會長翅膀不成?!”

那船員指著前方顫顫巍巍:“你、你看!”

張赫轉過頭去,眼睛瞬間瞪大,一臉驚慌的喃喃道:“甕寇……”

他猛的一轉頭,沖著那船員大喊:“去後面放木船!”

船員一聽這是要棄船而逃,轉身就去。聞雲卻一下子擋在他的面前,拉住他的胳膊,轉頭對張赫大喊道:“這船是我花了銀子的!你們這時候把它扔下,不是要我的命嗎?!”

張赫一把將她推開,罵道:“命都要沒了!還要什麽船?!老子來給你開船,不是來陪你死的!”

聞雲被他這麽一推,人摔在甲板上,那船員看她可憐,還想伸手拉她,卻被張赫揪住領子:“要不你陪她在這裏死!?”

船員聽了連連搖頭,這時候當然是命最重要。甕寇雖然從來沒打到過臨安府,但誰沒聽過他們的惡名?連滾帶爬的跟著張赫就往船尾跑,張赫中途又叫其他的船員速速報信給其他船上,幾個人動作麻利的就將船給撇下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