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仙女落到水裏頭

大家都在堅持。

劉若男的狀態最不好，惡心與眩暈像毒蛇般吞噬著她的意志力，她在黑暗裏感覺到世界的天旋地轉，一張臉慘白如紙，額頭上冷汗密布……但她咬緊牙關堅持著，不讓自己吐出來，只是唇齒止不住的顫抖，仿佛行走在死亡的邊緣。

“再提醒一遍！選手可以隨時中止比賽！”

賽前教練已經就相關事宜與選手做了說明，劉若男其實很清楚這一點——

清楚自己比不上別人，天降奇兵也不會是她。

但她不想停，不想停。

“長得醜還要出來嚇人”、“醜人多做怪”、“顏控表示看到劉若男就好煩，能不能不要播她的鏡頭”……那些風淡雲輕的話，像攻心的毒藥，腐蝕了她的自尊，讓她寧願選擇死，也不願意選擇停。

不是為了比賽，而是為了自尊——

可是，人的肉體又豈能完全受自己控制？

三分五十八秒，噗一聲，劉若蘭噴出一口穢物，頭往下一搭。

“三號停！”教練的喊聲裏，工作人員馬上按停轉椅，早已準備好的醫務人員沖上去，從轉椅下解開劉若男，急救，再擡上擔架。

整個過程都在直播。

劉若蘭沒有一絲活氣，手軟軟垂著，人事不省。

這樣子的她，換來了一些善良人的憐憫，心疼她這麽拼這麽努力，擔心她的身體。但是，還有更多的“理智聲音”。她們站在網絡制高點，理智的分析著利弊，罵她“自作自受”、“不識好歹”、“沒有自知自明”、“自己找死用不著同情”、“浪費工作人員時間”、“死了算了，活著浪費空氣”……

網絡仿若法外之地。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世界越來越看臉……

而且，常常沒有溫情。

幸好劉若男看不到，池月也看不到。

轉奇已經高速運轉五分鐘了。

而飛行員的達標要求，也不過是四分鐘。

五分鐘是池月能達到的極限，她開始耳鳴，有了惡心的感覺——

訓練室裏落針可聞。

每個人都緊張地準備著。

一旦有選手中止或者出事，就沖上去急救。

池月惡心到極點，很想吐，但她一直忍著沒有這麽做。因為在轉椅上嘔吐會讓身體產生某種記憶，下次再坐上去就會條件反射地暈眩、嘔吐，如暈車暈船嚴重的人，只要坐車就會有惡心感一樣，與前庭器官有關系……

“提醒：選手可隨時選擇中止。”

教練緊張得汗都出來了，攥緊了手心。

怕她們聽不見，他又高聲重復一次。

池月聽到了，她渾身濕汗，像脫離了自我的限制，有點飄，但可以想象到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手指邊就是按鈕——

只要按下去，這非人的痛苦折磨就結束了。

她緊緊抿住嘴，一動不動，試圖換起一些別的記憶，讓自己忘掉轉椅……漸漸的，她再也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了，更不知道在她身邊的另一個選手沈嵐，還在不在——

整個世界都已經模糊。

“……放棄吧！”

這個念頭從她腦子裏一閃而過。

像個惡魔一樣在提醒她——如果走不到終點，她吃的所有苦頭都是可笑的。

【池小姐很優秀。】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宇宙的秘密卻是無限的，探索世界的樂趣、探索宇宙的邊界，是我畢生的追求。】

【池月、你一定可以……】

【來參賽比賽，你一定是最優秀的航天人才！】

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的……

有一個聲音，不停在她腦子裏，反復說。

池月深深吸氣，咬緊牙。

有意義的。

她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

只有堅持下去才會有月亮塢的重建和改造。一旦她失敗，折戟在此，喬東陽還會繼續投資嗎？

池月腦子裏一片荒蕪，意識仿若進入了一片混沌的天地。月亮湖的水，好清澈，月亮塢的天，湛藍湛藍……媽媽在她幼時教的兒歌，輕聲在耳邊吟唱。

月亮湖邊一頭牛

擺擺尾巴湖邊湊

哞——

撒開蹄子一聲叫

仙女落在水裏頭

水裏頭

……

“七分鐘！”

教練一臉鎮定，聲音卻有點繃。

前庭功能是一個人的固有功能，有天生的基礎，但航天員都得經過後天訓練才能達到標準。池月和沈嵐都來自航校，算是專業較為對口的選手，但是航校的訓練要求，離航天員太遙遠，這裏沒有人會想到她們可以堅持到第七分鐘。

池月的臉已是刷白。

一點血色都沒有。

沈嵐一樣。

但兩個人誰也沒有中止比賽。

轉椅……還在呼呼的轉。

圍觀的人，腿都僵了……

度秒如年。

喬東陽此刻就在星空航天城裏面，距離池月不到一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