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爭水

村間小路,都是人拿腳踩出來的,只有像小河村這般的大村莊才舍得物力人力用黃土輔路,兩輛騾車寬的道兒,輔的整整齊齊,瞧著稱頭,走著方便。

方圓百裏之內,都少有這麽好的。

不過,如今這既方便又稱頭的黃土道上,掙紮扭打著上百條身影兒,不分男女糾纏在一起,鋤頭鏟腳,扁旦打腰,大鐮刀揮舞著鮮血飛濺。女人們穿著免襠褲,披頭散發的撕扯在一起,攥頭發撓臉,下作些的還撕衣服,掐的滿地亂滾,罵聲不絕。

“你們這些挨千刀的下作腸子,敢截我們的村兒的水,當我們是泥捏的,隨你們擺弄,真是想瞎了你們那爛心,今兒不把水道放開,就別想全合兒著回去!!”

“呸,你們想的美,放水道!!憑什麽??那水道兒是我們村修的,往日沒事兒的時候給你們使就算了,今年天旱,我們村兒的水都不夠呢,憑什麽給你們!!”

“晉江是你們的嗎?那水是充州百姓的,縣老爺都說了,全能使!!”

“水道是我們的,就不給你們使,讓你們小河村霸道欺負人,把我們村長都打傷了。”

“野牛h的爛貨,誰欺負你們了!!要不是你們斷水,我們能找你們村長嗎?你們看看去啊,我們田裏的苗兒都蔫兒了,壞人糧食喪良心呐,老天爺咋不下大雷劈死你們!!”

“憑啥劈我們?你們上我們村打人砸東西還有理啊!!”

這百十多人,男少女多,還跟著不少老太太,橫鋤頭豎扁旦的,打的真挺熱鬧,女人攥頭發撕衣裳邊打邊罵,“缺德的,挨刀的,八百裏不見人煙你這狼掏的,你那腔子裏沒肚腸,幹斷水這不是人的事,我們去講理,還敢打回來!!”

“哎,你敢打我男人!!”

“大嫂,過來幫把手,撕爛了這個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婦!!”

女人們打成一團,黃沙滾滾,灰頭土臉。還有那柱著拐兒的幾個老婦人,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年紀,白發散亂不知被哪個推倒在地,索性坐在上拍著大腿嚎陶叫罵,“死短命的缺德鬼兒啊,好不殃兒跑到我們村兒裏挺屍,臭私窠子放出來的□□,歪拉骨接萬人的大開門驢兒,喪盡天良打娘啦……”

黃土道上人聲鼎沸,人腦袋都快打成狗腦袋了,姚家這一行人坐在騾車上,跟看西洋景兒似的,表情茫然,眼神都是懵怔的!!

什麽情況??

“這,這個……”陳大郎燕京大地方出來的,當然少見這等陣仗。好家夥兒,百十來人啊,還都拿著鐵器,這在燕京那邊兒,都能算得上是械鬥了,五城門的兵丁都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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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師爺——就是晉江府衙的書啟師爺,專管晉江城內外戶籍入冊事宜。其實,像姚家這等犯官下放的小事兒,本用不著請他,隨意使個胥吏跑腿兒就成,只是陳大郎燕京來的,又是頭回至晉江城押送犯官,日後想來要長打交道,宋師爺賣了個面兒,才特意陪著。

如今,見陳大郎被駭的臉皮青紫,他不由心裏暗哂一聲:果然是富貴地出來,沒見過市面兒的東西,這等小場面就被嚇成這樣,要是生活在晉江城,三天就得讓人打出腸子來。

“陳大人莫要驚慌,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且先站在我身後,等他們打得差不多了在說。”宋師爺撫著三綹長須,一臉氣定神閑,見陳大郎滿面不解的湊過來,還笑著給解釋,“晉江城這地方,民風從來彪悍,魯夫粗婦,脾氣沖愣的很……”

“聽他們方才相罵,應該是兩村爭水。今年夏天天氣旱的很,關系到耕種大事,火氣都上了頭兒,就是咱們出面也未必阻得了,到不如等他們打的差不多了在做打算。”

宋師爺說的含蓄,意思到是明白:現在這兩村人正打的熱血上頭,六親不認呢,他們雖是官身,但上去了……呵呵,小胳膊小腿兒的,人家未必認得出他們,在被誤傷了卻不好,到不如等他們人腦袋打成狗腦袋,都打消停了在說!

“宋師爺說的是,果然老成之言。”陳大郎縮著肩搭著頭,眼角直抽搐,整個人都蔫巴兒啦。

晉江城——到底是什麽地方?百十人的械鬥只做平常,還有沒有天理啊!!

兩個村兒,面黃肌瘦的村夫村婦還挺有長性兒,一場大仗直打了小半個時辰,老太太拍腿兒罵街嘴角都泛了白沫兒了,才漸漸要平息下來。

見情況如此,宋師爺當人不讓直接上前,許是他比較親民經常下鄉,兩個村兒的村長——一個胸口裹布讓擡著,一個披頭散發,滿臉血道兒——竟還都認識他,忙上前跪地行禮。

宋師爺老神在在,虛擡手扶起兩村長,開口尋問,“你們兩村為何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