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楊城, 流星胡同,楊府。

七進的大宅子雕梁畫棟, 前後足足占了兩條街, 端是面積驚人。

楊家, 是楊城的坐地戶,前朝就存在的士族, 人稱‘楊半城’, 族內人口眾多, 足有千余, 其中雖無那當朝宰相,一品大員。然, 三,四品的官四、五個, 五、六品的官十數余, 七、八品的更是數不勝數,端是一門權貴。

等閑, 楊城府台想做點什麽事兒,都得先跟楊家商量商量在做決定——單這一件, 便可見他家的威風地位。

大沖真的人孫女孟央,便是嫁了楊家人, 不過並非嫡脈嫡長,而是旁系幼子。

按理,做為孟家嫡脈,孟央嫁楊家旁系實屬下嫁, 而且,‘下’的還挺多,無奈她本身條件實在差強人意,而那楊家子著實相貌堂堂,還挺有才華,便也說不上誰占便宜了。

楊府內宅,一處略顯偏僻荒涼的院子。

孟央正趴在桌案上,手握狼毫,全神貫注的畫著什麽。

她身上穿著件大紅色的衣裳,下配水綠色百紋裙,百鳥朝鳳髻被一套十八件的紅寶石頭面高高挽起,單看打扮,真真華麗無比,就連腳下繡鞋都點著珍珠,繡著金線。

但是長相就是真的……

方臉細眉,眼小鼻圓,黝黑唇翻,發色焦黃,關鍵個頭兒還小,打眼一看跟岔開的土豆一樣……

更別說她還穿的這般華麗,紅配綠的衣裳奪目,奢侈珍寶耀眼,越發顯得不好看了。

真心慘不忍睹。

然,孟央仿佛沒注意到這些,空曠的屋子,略顯老舊的家具,缺了個角的大案裏,她趴在上面兒,揮舞著狼毫,時而抿唇撇嘴,時而眉開眼笑。

“命都要沒了,你還心思做畫?”外間,楊天陸一臉嫌惡掀開帶著灰塵的簾幔,皺眉邁步進來。

孟央手不動,心不亂,好像沒聽見一樣。

楊天陸見她如此,越發心煩,“孟八怪,跟你說話呢!”

“我沒名字嗎?”孟央擡頭看了他一眼,手下依然不停。

出乎意料,她人長的難看,聲音到是好聲,婉轉輕柔,如鈴響脆。

“你不是就叫八怪嗎?我給你起的字,怎麽?不符合你的實際情況?”楊天陸挑眉睨了她兩眼,冷笑出聲。

楊天陸——楊家旁枝幼子,自幼粉團兒樣的好看,白皙清雅,十八歲中舉人,算是少年才俊,孟央比他大三歲,還長成那樣兒,說真的兩人確實不般配。

當初,家裏為了連上孟氏嫡脈一門姻,對他是連哄帶騙,成親洞房掀蓋頭的時候,初一見孟央那副尊容,楊天陸幾乎僵在當場,返身就要跑,結果讓孟央用話拿住,含笑問他,‘士有百行,卿有幾行?’

那時,楊天陸還是十八歲的孩子,娶醜妻無比憤憤,便怒道:‘我百行俱備,婦人四德,你又有幾?’

孟央便道:‘士人百行,以德為先,妾之不足唯色耳,你自認為百行俱備,何以重色不重德?’

一句話僵的楊天陸進退不得,連跑都不能跑,楊家和孟家都是大士族,德行傳家,他還要科舉進士,真被傳出重色不重德,基本就沒啥希望了,只能委委屈屈洞房,當夜淚染長巾。

家有醜妻心裏憋屈,楊天陸鬧騰了好久,美妾嬌婢收了不少,孟央坐穩正妻位,便不管他這些,後來,這位還向外發展,鬧出要納青樓女做妾的事情,楊家內疚犧牲了兒子,竟然不管。孟央看不得這個,勸了兩回讓撅回來,一怒之下,拿出孟家族印,遞了帖子給楊城知府,言‘近日內城風化不足,請遣妓者’,楊城知府不知所然,又見城內確實色色笙歌,很不像樣,就下令‘驅逐妓.女’。

楊天陸的‘紅顏’就這麽著讓轟走了。

他自然不甘心,大鬧不已,孟央一手執楊家家規,一手握象牙玉板,湊了個他滿臉桃花開,又把怒而趕來的公公婆婆一通爛噴,關鍵人家還占著禮,句句體統,處處家規,逼得三人無話可說。

這麽鬧了幾通,楊家人是規矩了,但,孟央的名聲同樣臭了,哪怕她占理,然而,長的不好還厲害,這般的媳婦誰家敢要?好在她不在乎這個,每日裏談琴做畫,吃喝玩樂,煩時逗逗楊天陸,他長的好看……活的還挺瀟灑。

誰知,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不過日常出城上香,就讓土匪給堵了一夜,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楊家竟像抓住什麽把柄一下,要治死她。

孟央豈能幹坐等死,自然憤起反抗,誰知娘家給了她致命一擊。

族裏同意便罷了,反正因她祖父的關系,她跟族裏關系並不好,誰知親生父母竟然同樣默認她被‘病逝’,好在她沒將希望盡數托在這些人手裏,而是背人遞信給了祖父,祖父連三封措詞激烈的信遞回來,讓楊家有了顧忌,她這才暫時保下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