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論蘇明珠心內怎麽震驚,說破大天去,也沒有攔著皇帝不許他在嬪妃宮裏歇息的道理,更莫提趙禹宸還這般的貼心識趣,自個都提了不必張羅,只隔了木槅在外間榻上歇息,她便更沒了拒絕的理由。

蘇明珠坐在寢殿最裏的海棠花圍拔步床上,大燾近些年盛行的拔步床不單有床頂飛檐,還有圍欄回廊,一層層圍起來,原本就像是在屋裏有放了一所小屋子,還是蓋了好幾層的那一種!

她從小就嫌這樣的床睡著憋悶,進宮之後,便特地囑咐工匠去了攔在最外的圍屏,且除了夏季裏多蚊蟲的時時,其他時候向來不在床上掛層層幔帳,尤其是晌午時,她喜歡就這般空蕩蕩的,迎著大窗下的青天日頭,亮堂堂暖和和的睡午覺。

也正是因為沒有層層幔帳的遮掩,她坐在床上一擡頭,便能隔著殿內頂天立地的楠木多寶槅,影影綽綽的瞧見趙禹宸在魏總管與幾個宮人的服侍下有條不紊的脫了外裳,卸了扳指配飾,拆了頭上的發冠。

眨眼間功夫,趙禹宸便只穿著一身松松快快的棉裏衫軟布鞋,散著頭發舒舒服服的叫水洗擦著手臉,扭頭偶然對上了瞧見她隔著木槅瞧過來的目光,還很是自在的點了點頭,朝著她笑了笑:“你安心歇息,朕睡覺很安生,不會吵著你的。”

活像在這昭陽殿是在自個家裏似的!

蘇明珠莫名的有些不高興,但轉念一想,他是皇帝,這皇宮原本也就是他的家,人家在自個家裏安生自在,不也原就是應該的?倒是她想差了,自個在這昭陽宮裏不過是暫住,日後總是還要出去的,等她出了宮之後定下的住處,那才是她日後自己的家!

這麽一想,蘇明珠就又高興了起來,她因著禁足不能出門,只在寢殿裏,原本就只穿著家常的舊衣,也未曾上妝,連頭發都只是編了發辮挽了一個松松的圓髻,隨意插了兩支珠釵,拔下之後,隨便一拽就能解開。

上輩子躺在病床上不得已,處處都叫人照顧就算了,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個健康的身體,這種小事,蘇明珠就不想再讓旁人插手服侍,只自個去木屏後就順手收拾了個妥當。

等得她從屏風後轉出,一擡頭,便又瞧見趙禹宸似有所思的看著她,低聲開口道:“旁人只說你驕奢淫靡,跋扈鋪張……”

可今日看來,蘇明珠身為貴妃卻連更衣挽發都是親力親為,一個服侍的都無,這滿宮裏哪裏有比她更簡樸的?至於這屋裏的陳設擺件,雖然看似比淑妃董氏的關雎宮裏富貴鋪張,但淑妃殿內雖看似處處冷清,但只一套冰剔薄胎青玉碗便已是價值不菲,更莫談其它各色“雅物,”只看著拙樸罷了,真要換成銀錢,只怕百畝田地都盡夠,又如何就稱的上節儉質樸?

趙禹宸微微垂了眼眸,暗暗疑惑,他這兩年來,為何竟從未發覺過?

蘇明珠聞言腳步一頓,只是卻也未曾多想,便徑直回道:“單是旁人說嗎?陛下您不也這般教訓過?”

趙禹宸一時無言,他從前的確是說過這樣的話,若沒記錯,還是在蘇明珠剛剛進宮時,當時他記著兩人舊時的情分,給她定下了除了中宮之外最是寬闊舒服的昭陽宮,諸多忙亂之時還特意抽出空閑,來親看過昭陽宮清理修繕,裝潢擺設,許多東西甚至都是他吩咐宮務府裏,不必太講究規矩制式,比著他的乾德殿,置辦的一模一樣。

但蘇明珠進宮之後卻是並不滿意一般,幾月功夫,便都零零散散的換去了大半,改的處處鮮花著錦,花裏胡哨,他見了有些不滿,便斥責她太過奢靡浪費,毫無賢妃之德。

她當時是怎麽說?趙禹宸低頭回憶了幾息功夫,便也記了起來,蘇明珠當時揚了頭,說得斬釘截鐵:“我這人,天生不知賢惠二字怎麽寫,陛下你也休想叫我作個‘賢妃!’”

他聽了這話便也惱怒起來,幾句話後,便只扭頭甩袖而去,說起來,這事算是他們進宮之後的第一回 不快,且自那以後,兩人但凡見面,未說幾句便總是不歡而散,時候久了,便竟是相見兩厭,之後兩年,他也再無曾踏足過這昭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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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槅內的蘇明珠自然不知道趙禹宸這會兒是在回憶從前,她等了幾息功夫,見對方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便也幹脆放下了他,扭身脫了繡鞋在床內躺下,將薄被拉過蓋在了自個頭上。

她在床上閉上眼等了一陣,便也隱隱聽到了木槅外轉身行回木榻的腳步聲,借著又有了些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響,再隔一陣,便漸漸的恢復了午後的一派靜謐。

睡午覺,是蘇明珠前後兩輩子,多年來的習慣,她原以為有趙禹宸在外頭定然又要睡不好,但隨著周遭的安靜,伴著初春窗外的微風薄陽,她未過多久,便也當真閉了眼睡得格外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