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淋雨一起走

布洛涅蘇塞納,這是李斯特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地方,是他到目前為止所有的悲傷開始的地方。

但他卻無法逃離這座城市,只要他在巴黎,只要每年到了這一天,他必回到這裏,再次去回憶他的痛苦與過錯。

然而這一次沒人陪他了——母親的信件上說她最近染上了嚴重的風寒,雖然身體在恢復,卻沒辦法回來陪他前去。

這讓李斯特最近幾天變得沉默寡言,也讓夏洛琳也倍感擔憂。

但現在,一大清早就被李斯特拖出來等馬車的夏洛琳覺得,她被鋼琴家先生安排得明明白白,她是吃飽了撐的才會擔憂自己的天敵!

對,天敵!

李斯特總能讓夏洛琳答應他的一切請求,總是無條件妥協的夏小姐深覺自己已經被吃死了。

站在有些微冷的晨風裏她,不禁思考著昨天自己為什麽要答應他的請求——

日歷翻到了十一月,最近的氣溫在漸漸降低,早上的陽光漸漸軟薄無力起來。

李斯特一手夾著支精巧的小煙鬥撐在窗沿上出神地望著西面的方向。晨起的夏洛琳發現,這位房東最近身上總縈繞著悲傷和落寂的味道。

“早安,李斯特。”

被驚擾的鋼琴家瞬間回過神來,立馬滅掉了煙火——他知道她不喜歡煙的味道。

“早,夏洛琳。”

李斯特的回應似乎並不太精神。

“憂郁可不適合早晨,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事情到了今天,夏洛琳決定問個明白。

“這麽明顯嗎?”

“不如我給先生您端上鏡子瞧一瞧?”

一絲淺笑總算爬上了他的唇角,夏洛琳覺得他周身的氣息稍微放松了。

手指收緊,煙鬥灑落了些許煙灰。他像是下了什麽決心,突然委婉地問出一個讓人毫無頭緒的問題。

“夏洛琳,如果有個地方每年都是家人陪著你去,但某一天陪你去的家人去不了,你必須去卻又不想一個人去,你會怎麽辦?”

“額,找其他的家人?”

“......排除家人。”

“那就朋友或熟人吧,找個願意陪著去的不就好了?”

“嗯,似乎有道理......”

“對吧?”

“或許有些唐突,夏洛琳,明天能空出時間陪我去個地方嗎?”

“可以呀,不過我們去哪?要去多久?”

“那就十分感謝了。可以的話明天請穿深色衣服,我們早上就走。放心我會提前雇好馬車,一定不會耽誤你下午的工作。”

“唉?!”

然後我們的夏小姐第二天一早就被這位難得見到他一身黑色、肅穆莊重的先生帶上了馬車。

坐在車廂裏的夏洛琳神遊已久,她在恍惚間聽到了李斯特對車夫說的地址裏有某個單詞,終於意識到昨天自己答應了什麽。

“Cimetière”,法語裏的墓園。

今天是十一月二日,昨天是諸聖節,李斯特是要去憑吊親人?

和平日完全不同的風格的鋼琴家上車坐好,黑色的衣裝讓他肅穆而沉寂。他的雙手捧著個精巧的玻璃器物,能看到裏面的燭芯和白蠟。

那是拜祭時用的蠟燭。

沉默了好一陣,夏洛琳輕聲詢問打破了車廂裏的靜默。

“李斯特,我們......是要去......墓園?”

“是的,布洛涅蘇塞納離巴黎有些遠,所以我才雇了馬車。”

他看到她面色掙紮著小心翼翼地詢問自己,便輕聲寬慰她:“如果你覺得為難的話,到了可以在馬車上等我。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去,又一個人回來。”

“我忘了你才來巴黎不久,默認你知道這些習俗了,我很抱歉。”

“就請您原諒我的任性和唐突吧。”

突然換上尊稱的話語讓她感到了這位先生由衷的歉意和落寞。一個人在異國墓地前去憑吊,獨去獨回,是有些無法言明的滋味。

夏洛琳嘆了口氣,突然叫停了馬車。

“夏洛琳?”

她回給他一個微笑,說到:“去墓地怎麽能不帶花呢?你在這等我,我去挑一小束花。放心吧,我會陪你去的,不會讓你一個人。”

跳下車的小提琴家飛快鉆進街對角那家花店。鋼琴家眼中的情緒宛若湖下暗波,他心中激蕩著什麽,閉眼握緊了手中的蠟燭後又松開,而後睜開眼把一切重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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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到了。

夏洛琳的外套是深綠色的,裏面的裙裝是純黑色。她想了想,褪下外套後下車,手裏拿著一束白菊。

李斯特帶她來的這個墓園有些偏遠,視野十分開闊,外圍是一大片林區。

褪去外套的夏洛琳穿過樹林時感覺到的涼意在進入墓區後被頭頂的陽光驅散。這片墓區並不大,在前方領路的李斯特沒走多久就停了下來。

夏洛琳輕輕靠上前去。這座墓外形是常見的棺槨形,也沒有特別的裝飾,上面刻著墓碑主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