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環遊世界我愛你

夏洛琳捏著一張疊好的紙張, 直愣愣地看著巴黎外郊這裏的一片蒼茫景象。就和萬千幅油畫裏被省略描繪的背景那般, 她在這張巨大的畫卷裏竟找不到理應被它襯托的視覺主體。

面前的這個方向朝向日內瓦。除了寬闊的車道和遠處的林蔭以及身邊這個來往人員審查小站,似乎再也沒有別的令人新鮮的事物了。

幾輛來往的馬車在這裏暫時停靠。乘客們在職員那出示各自的證件,核對無誤後又踏上各自的去路與歸途。

夏洛琳有些發笑——她一定是瘋了, 才會一個沖動腦熱就來了這兒。

醒醒吧,他又不會今天現在就回來。

等等吧,他或許再過一會就歸來了。

兩種念頭在心間焦灼地相互撕扯, 煎熬的少女開始在原地小小地踱步。她仿徨、期待又迫切的心情化作腳邊被帶起的土灰,揚起後又沉澱, 反反復復,最終停落在了她的裙邊。

終於停下這毫無意義的行為,夏洛琳仰視天空深呼吸。慢慢平靜下來的她開始追尋著天邊某朵雲的軌跡,回想著自己為什麽鬼使神差地就來了這裏……

*

時間倒退到昨天——距某個匈牙利鋼琴家突然閃身離開巴黎已經過了不止一周的時間, 某個小提琴家竟想不起確切的天數了。

地點也倒退到昨天——在某個波蘭鋼琴家的住宅,某個極度困擾的小提琴家再一次登臨好友的住處尋求幫助。

夏洛琳雙手支撐著下頜, 趴在這張她絲毫不陌生的寫字桌上,盯著對面那雙漂亮的手執起羽毛筆在紙上劃出一行行優雅的字跡, 在對方蘸取墨水和伏案寫字的交替動作中出神。

等回完最後一封信件,肖邦擱下筆, 發現好友快要變成擺在自己桌上的一尊肖像雕塑——請原諒他在這間房內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雕像作品了。

看了眼時鐘,肖邦心算了下從他提筆到現在這段時間, 最後的數字告訴了他一個“雖然不太長卻也絕對不短”的結果。他饒有興味地用右掌托起臉頰撐在桌上,像找到了什麽有趣的玩具一般,伸出左手在夏洛琳眼前輕晃。

“洛琳?洛琳?”

肖邦開口呼喚少女的名字, 發現她紋絲不動。他有些意外,於是伸手輕輕敲了下她的頭。

“嗯?弗裏德,怎麽了?”

夏洛琳從迷蒙中回過神來,發現好友端坐著望向自己,面露一幅從實招來的樣子。她不禁有些愕然。

“我寫完了十多封積壓信件的回信,洛琳,”肖邦平靜地敘述著事實,“你在我面前發了這麽久的呆,是不是該心懷愧疚呢?”

“抱歉,弗裏德,我懺悔。”

鋼琴家嘆了口氣說:“懺悔就免了吧,我親愛的小姐。您來找我,想必不是為了找個地方好好發呆吧?”

“只是有些……心緒不寧,是的,弗裏德,我有些心緒不寧。”小提琴家有些逃避著起身移步到窗邊,她輕敲著窗上的玻璃,“弗朗茨又離開了,毫無征兆地。”

“那可是,日內瓦啊……”

少女話語裏的惆悵被敏感的青年捕捉到。他搖了搖頭,決定岔開這個話題。

“說起出行,我倒是很羨慕弗朗茨,可以想去哪就立即出發。”他輕笑。

“?”她不解。

“洛琳,你大概是不知道,我有多羨慕那樣健康的身體。”肖邦將自己靠在椅背上,笑著望向回過頭的夏洛琳身後的陽光,感慨道,“自由出行,去到每一個可以抵達的城市,隨意彈奏任何力度標識的鋼琴曲,對我而言更像一種奢望。”

夏洛琳覺得她似乎看到了一株渴望飛翔的蒲公英,但它遨遊的代價卻是一個支離破碎的自己。而她的那些惆悵的心思,在他簡單的渴望面前竟如此蒼白無力。

無暇再去顧及其它,只想做些什麽能讓眼前的好友真正體會那種自由與歡暢,不要那麽遺憾和感傷。

心中打定了主意,夏洛琳慢慢靠近那架普雷耶爾。剛要坐下,卻在鋼琴上發現了一把小提琴。

它通體是身略顯老舊的紅棕色,上面有些輕微的擦痕,指板上還遺留著些許松香的微末。琴弓就放在旁邊,弓毛飛出了幾根。夏洛琳有些不受控制,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自然又嫻熟地清理了琴弓上斷掉的白色馬尾毛。

失去左默爾的這些日子,或許就連她的身體都在想念那把仿制的斯特拉迪瓦裏。

又或許是她的靈魂在渴望重新遇見小提琴。

夏洛琳轉過身子迅速問道:“弗裏德,這把琴?”

對這個除了鋼琴之外什麽樂器都沒太大興趣的波蘭人來說,他的普雷耶爾上竟然能有小提琴的一席位子,簡直可以算奇聞了。

肖邦可是個連小提琴譜都不太擅長的音樂家,更別提信手創作小提琴曲了——上帝知道讓他寫管弦是件多艱難的事——雖然看這把琴身上滿是被使用的痕跡,但它絕不可能是鋼琴家心血來潮想拉小提琴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