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映枝心裏一頓,眼眸晶亮,止不住地揚聲笑喚:“子瑕!”
燈影搖晃,岑瑜唇角彎起淺淺的弧度,輕輕向她頷首。
夜風微醺,帶著梔子花的香氣,映枝擡手就要將簾子掀高,只聽見遠處銅鈴叮叮。車軲轆在石板路上軋過,一輛兩駕的馬車駛來,正好停在朱門前,隔絕了二人的視線。
映枝望著馬車,卻望不見岑瑜。她剛要伸頭張口,就被江柔按住手。
“妹妹。”江柔眉頭微皺,“你在做什麽?”
映枝啞然,她看看面色微沉的江柔,又看看面露疑惑的李氏,就算不清楚也清楚了。
車裏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映枝輕輕咬了咬下唇,放下簾子。她是想好好和家人相處,不想隨便惹事的。
只不過,子瑕不僅是拿著信物來找她的人,更是師父去世這兩年來,她認識的第一個朋友。自己跟著他下山,跟著他來京,直到前兩日回了家。
李氏清了清嗓,端起笑臉,輕聲細語地問:“枝枝方才是看見誰了?”
映枝垂下眼道:“看見子瑕了……”
“子瑕?”李氏眯起眼仔細想了想,“是……太子殿下?”
隨著話音落下,簾外傳來車夫的輕喝,馬車又開始緩緩前行。
映枝抿著嘴點頭。
李氏看見映枝的睫毛輕顫,鹿兒般清澈的眼神裏藏著小心翼翼,不禁心軟。
是她漏想了。這孩子昨天才進了家門,就算臉上是歡笑從容的模樣,心裏指不定慌著呢。要她自己是映枝,興許昨晚都哭鼻子了,哪還能顧得上和姐姐逗趣。還今天一大早就爬起來洗梳,跟著她們去參加賞花宴,也是難為她的姑娘了。
“娘。”江柔正色道,“給妹妹請個禮教的嬤嬤吧。”
李氏嘆氣答:“不急,你妹妹才來京城,讓她多歇一陣。”
她側身拉過映枝的手道,“太子殿下把枝枝帶回來,我們是該好好感謝一下殿下,今晚我們回家睡一覺,等明後兩天有時間了,讓爹爹帶著枝枝去給殿下道謝,好麽?”
李氏語氣輕柔,就像哄三歲小孩一般。
映枝聽見能去見子瑕,眼睛閃了閃。剛要開口說好時,又想到姐姐的教誨。
子瑕在下山前同她說過,要進宮去獻丹,可尚未等來宮中傳召,她的家人便找上門來了。今日娘親帶她去賞花宴,那些夫人貴女們舉手投足之間都與她不甚相同。花宴尚是如此,那進宮可不要更多的禮儀?她還不知道見了陛下要說什麽呢。
映枝忙傾身道:“娘,我明天就跟著……學禮儀吧。”
江柔見映枝對此事這般鄭重,微微提起的心落了下來,她可不想自己的妹妹是個粗俗之人。
“妹妹不必著急。”江柔臉上的嚴肅化開,安慰道,“娘親說得對,歇兩天就歇兩天,就算是要找個禮教嬤嬤,還要挑一會兒呢。”
李氏拉過兩個姑娘的手,又問了問今日賞花宴上的事,江柔不想讓李氏擔心,只是規矩地答都好。
沒說兩句,車便停了下來。屋檐前亮起燈火,仆從們出來迎接。一時間牽馬的牽馬,提衣的提衣。
映枝走在提燈侍婢的後面,捧著裝滿梔子的玉碗,回頭望去。
街的那端靜靜立著一輛馬車。
“姑娘。”侍婢輕聲喚道。
映枝點點頭,跟著娘親和姐姐進了府。
馬車上。
岑瑜放下擡起的手。車簾的縫隙閉合,涼氣也被隔絕在車外。
“回宮。”
*
然而,說好的歇兩天,也就歇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中午,宮中的聖旨就送到了鎮國公府上,命太子三日後接鎮國公與其女進宮。
午時的天色泛著淡淡的白,初夏裏正是陽光明媚的好時節。
映枝看著父親江成手中的明黃聖旨,心中卻泛起淡淡的擔憂。照往常來說,這時候的她才起床不久,應該披著白裘挽起褲腳,一邊哼著歌一邊在河中叉魚。
而現在,她卻要考慮進宮的事。
江柔看著爹娘二人略顯凝重的神色,啟聲道:“宮中的禮節雖多,但兩天也足夠了。不如……這兩日就由娘和我來指點妹妹一二。”
“那就再好不過了。”李氏感嘆江柔有心。江成不管家事,她平日裏要主中饋,雖然國公府只有她們夫妻二人,以及三個孩子,但名下的鋪子田宅都不少,縱使有管家幫襯,也是有的忙。
“咱們不說了,臨兒馬上要從校場回來,先傳菜吧。”
飯桌上,映枝輕輕攪動碗中的肉湯,熱氣騰騰。她端起調羹一嘗,微冰的勺兒和鹹香的湯滾上舌尖。
鎮國公府世代都出武將,前朝戰死沙場的不少,包括老鎮國公。雖然這些年邊境太平,但很多刻在歲月和骨子裏的習慣改不掉,比如好吃肉,也好飲烈酒。
江柔細細嚼著面前的清淡小菜,同李氏商量著映枝進宮的事。正說到萬一在宮中留飯,如何用銀箸時,旁邊的江臨翻了個白眼,咕噥道:“姐,你也太古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