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3頁)
連日的奔波勞累總比心中煎熬要好。周身的景物已經與記憶裏的大不相同,只能依稀分辨出河灘與林坡地。
岐山從前大霧終年難散,深深密林遮天蔽日,有許多地方崎嶇難行。岐伯在山谷門口按照奇門絕陣種下了三十三顆黃楊,這麽多年來只有映枝明白如何出入。
可惜,再智謀雙絕,也比不過一場山火。
映枝站在山谷外,看見遠山依稀青翠,可這裏,卻只有一片焦黑。
山谷前的黃楊林,已經燒成了灰。
映枝翻身下馬,身形踉蹌,差點被地上的石頭絆倒。
“郡君當心。”女侍衛扶了映枝一把。
眼眶是溫熱的,眼淚是滾燙的,捂著眼睛的時候手都在抖。映枝本想道謝,喉嚨中像卡了一根刺般,不說會梗著,說了會刺痛。
“我去去就回。”
女侍衛剛要開口攔,又閉上嘴。
映枝丟下馬,從狹窄的步道跑過去,地上的土地斑駁,眼前的小屋雖然沒有倒塌,但外頭的墻壁已被熏的焦黑。
還有……墻邊的人。
岑瑜孤零零站在屋前,身邊散落了一地的鏟子。
他回過了頭。
他的儀容不似在京時那般一絲不苟,有些零碎的發絲垂下來,遠看著衣擺上都能有沙塵的氣息。
映枝的鼻尖和眼眶都紅紅的,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臉,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
“子瑕,你怎麽在這裏。”
映枝幾步上前,腳下的土地軟得出奇,都是灰燼。
岑瑜的臉上閃過一瞬亮色,這點亮色如流星,又倏忽消失,只余深夜一般漆黑死寂。
“郡君請節哀。”岑瑜垂下了眼,並沒有解釋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他上前兩步,準備去扶映枝。
“我沒事。”映枝的腦袋昏昏沉沉,早已顧不了那麽多,山火已經燒著了心頭。她快步越過岑瑜,走小屋口。
沒有一處,是她離開時的樣子。
她嘗試抹幹凈臉上的淚水,卻越流越多。
往昔的回憶浮上心頭,映枝的眼睛上好似蒙了一層厚厚的紗,朦朧又溫暖。
透過紗,可以看見野花開在瓦縫上,春燕築巢檐下。師父坐在桌邊,正給她縫過冬的圍脖。
而小小的映枝上躥下跳,舉著樹枝耀武揚威。
“師父,我今天捅了馬蜂窩還沒被蜇。”
“又搗蛋!不是說了不許捅馬蜂窩!”師父氣得火冒三丈,抄起墻邊的笤帚追著她就要教訓。
映枝的目光跟隨他們,看著二人一路嘻嘻哈哈,從屋裏跑到屋外,在百花盛開的院子裏繞著圈。
然後師父一不小心被絆倒,躺在花叢中倚老賣老不起來。
“啊!徒兒,為師死了,起不來了,圍脖你自己縫吧,記得縫大一點,明年還能帶。”
“師父,你又裝死。”小小的映枝氣鼓鼓。
映枝又用袖子抹了一把眼。
於是這層溫柔老舊的紗就被揭去了,露出眼前真實的廢墟。
師父去世了。
她也長大了。
滄海桑田、生老病死都是世間常事,沒有什麽東西能真正永久地留下來。
渾身的力氣好像被抽光,映枝頹然坐在屋前,吸著鼻子。
“沒事的,我就坐一會兒。”她道,“就一會兒。”
她的手上沾了塵土,她的臉上被抹得黑一道白一道。
如果塵土也能稱之為臟,那她的臉上臟臟的,像在泥了打了滾的白貓。
岑瑜站在離她兩步的地方,他靜默著,呼吸幾不可聞,整個人仿佛被強行按住,紋絲不動的靜止。
半響,他居然也在映枝身邊坐了下來,遞上一只手帕。
映枝胡亂地抹著臉,淚水漸漸停下來。她呆呆地看著前方,什麽都沒想。
前面那一圈深黑色的籬笆依稀可見,山谷入口十分狹窄,只能容一人通過。
在穿過這道縫隙,更遠的地方,是岐山沒有被燒毀的山頭。
天是蒼藍的,風是幹澀的,沒有鳥鳴,更沒有蟬鳴。
萬籟俱寂,不過是死寂,空洞又無力。
岑瑜靜靜陪著她坐在這寂靜的山谷中,中間隔著兩拳的距離。
谷外隱隱傳出交談的聲音。
“殿下,屬下回來了。”那道縫隙透出的光被堵住,一行金甲侍衛出現在入谷處。
為首的兩人扛著一根杆子,杆子上頭還綴著幾片綠色的葉子。
其余的侍衛上前拿起鏟子,在屋前的石板路旁一塊不算黑的地上挖坑,然後把樹放進坑裏,填土埋上。
眼前的場面讓人摸不著頭緒,映枝怔愣,這些人……是在種樹?
那幾個侍衛方才在谷外與映枝帶來的人相遇,便已明白了她是誰。
“殿下,郡君。”他們紛紛行禮,然後又整齊地退下了。
從進來到出去都很迅速,仿佛要趕著去做什麽。
岑瑜站起身。
風把他的衣擺吹起,不經意拂到映枝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