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步步生前塵

昭昭在浴室的鏡子前手握木梳,暈乎乎的,看著自己犯愁。

為該不該接電話而犯愁。

這面鏡子極寬,是高度的五倍,照出了浴室全貌,兩側也用磨砂工藝雕出了亭台樓閣,鏡背面有柔和的光,從四周照出來,為鏡子鑲了一圈淡淡的白光。

浴室是黃光,唯獨鏡邊緣是白色的,像月光。

鈴聲朗朗,對講機在最靜時響起。

她沒動,瞅著棕色木格子裏的聽筒,微妙感再次襲上心頭。

當初媽媽和澳門沈家開始有往來,她竊喜過,也許有一天媽媽會邀請這個哥哥到家裏做客,就能再見了。其後媽媽一提及澳門,她就認真聽,想挖掘他的信息。

媽媽說結婚那晚,自己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失眠到天亮。被陽光一曬,反而清醒了,真是莫名其妙,只有一面之緣,也不知在難過什麽。

鈴聲消失。

很快,敲門聲響起。

“來了!”她把梳子丟去木匣。

手扶在門把手上,想想穿得沒什麽不妥,直接開了門,沒等看清門外的沈策,已經搶先解釋:“我聽到電話響了,沒來得及接。”

“還以為你醉過去了。”他笑,可能是看到她沒事,是放松的姿態和語氣。

“沒有,不會,怎麽會。”昭昭也對他笑。

“解酒藥在樓下。”

她搖頭:“不用喝那個,真的。”

本來就因為酒精眩暈,被自己搖得更暈了。

兩杯雞尾酒,第二杯很烈,是沈策沒經驗,從不喝雞尾酒的人讓服務生拿來最熱門的給她嘗,嘗出了麻煩。

沈策看得出,昭昭握著門框邊的手指,微微扣著那木頭,其實用不上力氣。

他沒點破她的醉意:“懶得下去?那要我拿上來嗎?”

昭昭又搖頭:“我在等電話。”

試圖找個理由關門,不想在他面前失態。

“放房間門口,打過電話自己出來拿。”他走前說。

昭昭怕他端藥上樓,識破自己的話,開了音響,低音震動著腳下的地板。

又是敲門聲,不過這次是象征性的,在提醒她解酒藥在門外。她料定這夜會相安無事,平穩度過,但事與願違,解酒藥只是這夜的開端。

半小時後她口渴到把解酒藥當水喝,嫌不夠,摸黑下樓,走沒兩步,腿一軟坐到了樓梯上,屁股一著木板,就忘了下樓的目的,抱著樓梯扶手下的欄杆,恨不得馬上睡過去。開始還在有意識不能坐在這兒睡,額頭被欄杆上的雕花硌疼了,對空氣抱怨著,漸漸往夢深處走去。

夢裏是沈家老宅的水榭,艷陽下,她趴在臨水的欄杆上,伸手,去要水面撈水喝,有手扣住她的腕子,問她坐這裏危險不危險,她想掙脫,只想著捧水喝,可如何夠,都夠不到水面。結果還是杯口堵住了她的怨念。一口口喂下去,杯子小,她嫌棄著,換了大杯子,喝到口不再幹,人也不再燥熱難耐。

有人拿毛巾給自己擦了汗,冷風徐徐,吹得她冷。

直到被溫暖覆蓋,她又嘟囔著熱,手和手臂被冰涼拂過,最後是手被這陣涼包攏住。昭昭想起年幼時冬天出去看雪,媽媽一手一個牽著自己和姐姐,也是如此的冰涼。

手被握得很緊,她抗拒地想逃,對方松了一些,但很快又握緊了。

她最終選擇放棄,任由右手被禁錮著,睡得更深了。

清晨,昭昭醒來。

竟然蓋著毛毯,睡在影音室。這沙發極寬,她靠裏邊睡,身前空出大半。

房間裏,靜得沒有一絲聲響,投影在墻壁上的畫面是定格的。昭昭看得眼熟,辨認著,發現是一部法語片《沉靜如海》。她看過,有點悶。

而且看畫面上的標識,還是靜音模式。他竟然用靜音模式看這麽悶的一個片子,好有耐心。

“猜你差不多要醒。”推開門的人,手裏端著個木盤,裏邊是剛煮好的滾燙白粥,能瞧見生魚片在粥裏,是生滾魚片粥,剩下的幾小碟是小菜,芥末雲耳、鹽水花生。

她馬上坐直,找拖鞋,腳在沙發旁滑了兩下,沒找到。

沈策把木盤放到茶幾上,找到拖鞋,拎著,輕丟在她腳下。

“你做的?”昭昭心慌得要命,面上不露聲色,還做出一副聞粥的樣子。

“買的。”他否認了。

這裏沒準備這種食材,準備了他也不一定做得好。他向來不善廚藝。

昭昭想問昨晚我怎麽到這裏的?

怕問出不好的形容,更怕自己酒醉吐真言,說了讓兩人都難堪的話。在這磨人的猜想裏,她遲疑著,一開口,叫了聲:“哥。”

房內的氣氛陡然轉變,是短促的安靜。

沈策擡眼,目光一下敲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心一抽,沒來由的。

昭昭對他淺笑:“終於習慣了。”

他仍不做聲,眼睛像是烈日下的池塘水面,風吹過,水波紋一蕩,浮光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