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繁花今相

毫無征兆,兩人都靜了。

這會兒太陽出來,一格格的玻璃收納日光進來,昭昭在光裏坐得熱,動動腿,瞥見沈策瞧著自己,摻雜了熟悉的東西,是過往打趣她之後的慣有表情。

她覺出不對,盯著他瞅。莫非又被騙了?

他的薄唇微抿著,是要笑不笑的樣子,後頭忍不住,將頭別到一旁去。隨即咳嗽了聲:“給你換豆子試試。”徑自拿起兩個空杯子,背對著她,笑著走了。

她醒悟:“沈策!”

他笑出聲,推門而去。

他再回來,昭昭不見了人影。

沈策估摸著,今天氣得狠,要個把小時肯和他說話,將白瓷杯端到二樓臥室門外,擱在深棕色的地板上,敲門說:“我錯了,給你認錯。”

沒回音。

“咖啡在門外。”

依舊不給回音。

到五點,花園洋房送初一的飯過來,食材齊備,只等下鍋。來的是一對年邁的老夫妻,是長房的管家,最早曾祖父身邊人的後代,更像家人。老夫妻穿著舊式的大衣,婆婆脫了外衣,長袖旗袍的身影在廚房飯廳忙著,低聲問沈策,妹妹呢,不見人。

“在和我生氣。”他坦然指樓上。

不過氣歸氣,昭昭懂禮貌,他打電話過去說洋房的管家老夫妻在,她不點頭,人家不敢炒菜燒飯。她沒多會兒,現身客廳,兩手插在上衣口袋裏,和老夫妻輕聲招呼。

怎麽鬧矛盾都好,長輩小輩在不能吵架,會傷長輩的心,帶壞小輩的性格脾氣。

沈策想和她說話,她往沙發上一窩,看電視。

他即刻明白,氣沒消全,要多等等。

這一等,等到晚飯上菜。新年菜都會討好意頭,婆婆端一陶瓷盆的海參、鮑魚、豬肘、魷魚、鹵蛋等等的大雜燴上來,就說一句“盆滿缽滿”,發菜生蠔端來說“發財好事”,豬腳來說“家肥屋潤”,昭昭被吸引了。婆婆端上燒鴨,沉默寡言的老管家難得開口,說,這鴨音同“甲”,過去沈策還在念書時,年年必上的菜,三甲登科。

等下一道菜,咕咾肉,恰好婆婆被燒好的湯打斷,掉頭回去,沒給這道菜加彩頭。

他特意為她夾了一塊咕咾肉:“猜這是什麽?”

昭昭低頭吃,不吭聲。

沒多會兒,一塊黏黏甜甜的咕咾肉再被丟進碗裏,他給她夾了第二塊:“多吃一塊,這個意頭好。”

說完,他進廚房,換了婆婆出來吃飯,說是最後一鍋團團圓圓,他要親自來。

昭昭趁他不在,悄聲問詢面前的菜。

“過年吃甜的,甜甜蜜蜜。”婆婆笑說。

昭昭用筷子輕戳戳空碗,看磨砂玻璃上沈策的黑影,夾了一塊菠蘿,慢慢抿著。

婆婆和管家輕聲聊著,說沈策從小不進廚房的人,今天難得,估計在學怎麽做哥哥。她想到那道酒香豆苗,心軟了再軟,吃了第三塊咕咾肉。

臨走前,婆婆惦記著沈策花房的水仙花,從隨身帶的皮包裏掏出來一疊細窄的紅紙,埋怨自己說只記得做飯,忘記給花套上紅紙了。沈策接過去,讓他們先走,這些自己和妹妹當消遣,沒幾分鐘就能做完。

她還在吃他煮的湯圓,勺子在酒釀的湯裏,和一粒粒米兜著圈子。

“想和我說話?”他問,“但想想不行,要等我先開口?”

“懶得理你,”她終於和他講了下午以來第一句話,“天天開我玩笑。”

他在耳邊問:“要相處一輩子,總說順心的情話,膩不膩?”

“不膩。”

他點頭,表示知道了:“沈衍在哄老婆方面有一套,日後和他取取經。”

她瞥他,分明你更會哄人。

兩人回到天台花房,沈策把婆婆留下的紅紙條,一個個系在水仙花上,紙條長,打個結,垂在葉上。“綁這個也有說法?”她從他手心抽出一條,學他綁。

“沒說法。她認為水仙顏色太素,不適合過年,年年在洋房如此綁。”

她點點頭,趴到沙發另一端,去看盛著水仙的釉裏紅雲龍紋盤,釉面稀薄,色澤偏青白色。盛著水和鵝卵石,盤底的圖案反而隱沒了。

“看個瓷盤,也這麽入神?”他俯身過來。

她用手指撥著鵝卵石。

“曇花開了,不看看?”

開了?花匠是說這兩天會開,她還惦記著,等著看。

可萬一又是謊話呢,她決定先不回頭。

“再不看要謝了。”他笑。

“……沒那麽快,花匠說要一兩個小時呢。”

他故意騙她,引她回頭:“這次品種不同。”

她挨不住,將頭轉回來,眼瞥見一角的綠托著綻放的白。

真開了。花房有上百種花,比曇花美得也有,吸引人就吸引在花期短,夜間開。

“第一次見曇花?”沈策問。

“嗯,你看過?”她問,“在你媽媽的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