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退休老幹部

阿雷和小基埋頭吃晚飯,小基一碗飯管飽,阿雷吃了一碗還要添飯,小基吃的慢,阿雷吃飯快若旋風,所以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放下碗筷,然後一人扛著一個紗兜,跑到菊花田裏撲螢火蟲。

沐春只吃了個半飽,他很有眼色,曉得父女有很多體己話要講,便放下筷子,謊稱自己吃飽了,去了菊花田跟著女兒的屁股後面跑。

父女時隔二十年同桌吃飯,共同的話題除了阿雷,竟無話可說了,胡善圍為了掩飾尷尬,給父親泡了一壺茶。

胡榮受寵若驚似的接過茶杯,飲了一口,連說好茶。胡善圍隨口說道:“宮裏皇上皇後喝的茶,父親既然喜歡,拿一斤回去。”

胡榮覺得尷尬,好像他說好是為了向女兒伸手要東西似的,他真不是這個意思。說要,不好意思;說不要,又不給女兒面子。

胡善圍在後宮早就修煉成精了,可是面對父親,她居然有束手無策之感,看到父親尷尬的神色,她立刻曉得自己說錯話,可是父親說茶好喝,她能毫無反應?

胡善圍也不知道怎麽說、怎麽做才是正確答案。比起其他關系,家庭關系才是真的最難修復,因為這其中最難說誰對誰錯,且在破碎的時候往往悄無聲息,就像癌症似的,等你意識到這個問題,覺得身體開始不舒服時,就已經很嚴重了。

二十年的隔閡,縱使雙方都有意消除、靠近,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得慢慢來。

由己度人,胡善圍離開女兒四年,女兒對她有陌生感、不信任,她此時是什麽心情,父親就是什麽心情,而且,父親就這樣過了二十年。

胡善圍默默給父親倒茶,自己也陪著喝茶,默默看著菊花田裏兩個小人和一個人撲螢火蟲玩耍。

捉了半袋子螢火蟲,沐春一手一個,將兩個孩子提放在寬闊的肩膀上,回到紗帳裏換下汗透的小褂,以防咳嗽著涼。

脫下濡濕的衣服,換上幹衣,胖瘦對比明顯,小基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見,配上剛剛吃飽的圓肚子,活像一塊琵琶。阿雷則大頭雙下巴不見脖子,圓頭圓身,由大小兩顆鹵蛋組成。

侍女端上西瓜,胡善圍提刀來切,鹵蛋跳動著,非要“姐夫來砸”。

沐春對女兒百依百順,挽起袖子,一拳砸過去,嘣的一聲,紅艷艷的汁水飛濺,鹵蛋表示很滿意,“像放煙花一樣的,冷的煙花。”

沐春可得意了,“阿雷的想象力不一般。”反正自己生的,放個屁都是香的。

沐春熟練的用勺子挖出西瓜球,剔除瓜子,給兩個孩子吃,胡善圍也幫忙剔瓜子,但是阿雷只吃沐春親手剔的。

胡善圍吃著西瓜都吃出酸味來,心想來日方長,陪女兒久了,定能接受她這個親娘。

吃了瓜,琵琶和鹵蛋繼續在菊花田裏奔跑撲螢火蟲,胡榮告辭,他要回書坊,胡善圍留父親住下,“天色已晚,這裏有的是房間。”

胡榮內心一暖,還是拒絕了,“我若在這裏,祥兒必定日夜黏著我,你就沒機會接觸她了。你莫要著急,沐春剛開始把她接回來的時候,她也是拒絕的,整天哭著要找我,我不得已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後來沐春悉心照顧她,陪著她玩耍,還有小基這個同齡的玩伴在。慢慢的收了心,和沐春一起過了,只是一聲爹爹始終改不了口,等她懂事了,她必會明白你們當父母的苦衷,女兒變妹妹,是為了保護她。”

還有誰比胡榮更明白胡善圍被女兒拒絕的痛?當年為了逼胡善圍改嫁,曾經相依為命的父女離心,胡善圍是個有主意的,幹脆偷了家裏的戶貼考女官,一道道宮墻將父女分開,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二十年來,胡榮和胡善圍唯一的感情共鳴的就是南戲《琵琶記》。唯一的聯系,就是胡善圍每年一半的俸祿送到胡榮手裏養老盡孝。

胡榮本來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想到到了晚年,突然冒出一個外孫女和女婿,這成了父女關系的轉機。

親子關系不和諧,幾乎成了胡家遺傳病,胡善圍十月懷胎,高齡產婦,胎兒巨大,生女兒時痛的死去活來,若非茹司藥這等醫術高明的女醫出手,差點一屍兩命,之後一夜至少三次醒來喂夜奶,那時候胡善圍才明白,晚上能夠睡一個完整的覺是多麽可貴。

胡善圍為女兒付出了她盡可能的一切,甚至生命,感謝那晚破損的魚鰾,她從不後悔當母親,可是現在……

胡善圍一嘆,看著菊花田裏裏的滾動的鹵蛋,“真的有那麽一天嗎?她連西瓜都不吃她我挑的。”

胡榮是過來人,安慰道:“會有的,你看我不也等你回家了嗎?”

胡善圍:啊?要等那麽久?

話說出口,胡榮馬上後悔,忙補充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祥兒還小,小孩子比較好哄,姑娘長大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