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快活

昏黃的燭火跳躍,將仁宜太後的身子罩住,落下一道投影。

沈葭放眼望去,見仁宜太後面對菱花鏡面時,眸裏似乎溢出淡淡的哀愁。

仁宜太後的細指撫臉頰,在黑色的面紗上停留許久。

那雙保養得當的手,白凈悅目,猶如年輕姑娘的手。

她扯開面紗的一角,似是要準備梳洗。

而當她想要掀下面紗時,她卻是默嘆一聲,又將手放下。

“門口站得累,你進來做吧。”須臾,她側過臉頰,沙啞的聲音,如在風沙中滾過。

既然被發現了,沈葭也只能郁悶地走出來。

“太後娘娘,我是來為你送湯藥的。”雖然仁宜太後沒有質問她原因,但她總不能顯得自己是刻意躲在外面偷看的。

仁宜太後卻是沒有在意此事。

她示意沈葭在自己對面坐下,美眸一眯,問道:“你是不是很想看到我的臉?”

沒能看到仁宜太後的真容,沈葭倒是有點遺憾。

她也坦白道:“我只是跟其它人一樣,都有好奇心。但太後娘娘不想讓人看到你的臉,自然有自己的理由,我當然也不敢造次。”

“不要好奇,若是你真見到了,怕是要被哀家嚇到。”仁宜太後轉眸,望向桌上的海棠,眸裏盛滿了自嘲的笑意。

沈葭越發困惑,歪了腦袋。

照仁宜太後的體態和眼睛來看,應該是位驚為天人的大美人才對。這樣的美人,又怎麽會嚇到人呢?

仁宜太後撚了一瓣四季海棠下來,放到鼻尖輕嗅。

須臾,她的手心用了些力道,海棠花瓣即是在她的指尖成了泥。花瓣裏溢出的花汁沾染過她的指尖蓋,若最天然的丹蔻。

“其實,我自己也好奇。”

“不瞞你說,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看過自己的臉了。不是不看,而是不敢。”

她側著臉,一半藏在陰影裏,一半落在燭光的余韻中。

海棠花汁自她的指尖一點一滴地滴落,染紅了桌布。

想起多年前的一幕,仁宜太後的眼眸裏滲入些許的痛楚,眸裏跳動的光隱隱地透出些幽火。

那時,她全身上下都在火海裏滾過,已是一腳踏入了閻王殿,身體痛得幾乎要失去知覺。當她看到鏡中那面目全非的自己時,亦是被嚇到。

她雖是劫後余生,卻早已是殘破的落葉,失去了生機。

從此以後,她開始憎惡鏡子這個東西。每每洗漱時,她都會避開鏡子,也不讓其他人看到她的臉。

久而久之,她自是忘了自己的樣貌。

沈葭看見仁宜太後的神情,猜測她或是有傷心事,也不好再提。

她將斛中剩余的海棠花枝扶正,發揮出拍彩虹屁的本事,“我相信太後娘娘一定是最美的人,這種美不是體現在皮囊上,而是體現在內心。我不過是一個與您毫無瓜葛的人,你都能好生關照,想來,您應該是有一顆很美的心才對。”

與仁宜太後拉近關系,她才能更方便地套消息,多誇幾句,總沒有錯。

仁宜太後被她的話逗樂了,“這種奉承的話,是誰教你的?”

“是我的皇帝哥哥。”提起司徒衍時,沈葭的眼裏明顯多了淡淡的星輝,正是少女想起心上人時的表現。

仁宜太後頗為無奈:“果然,司徒家的男人,對於哄女孩子最有一套。”

“可太後娘娘,我不是在哄你。天下男子也並非都是一個樣。也會有人願意珍惜身邊,用一輩子去呵護。”一雙盈盈妙目裏,布滿柔和的光暈,少女的笑容清甜,如初夏晚間的雲霞,“我聽說,容國的先帝,應該曾經很珍視你。這總不該只是流言而已吧?”

聽她這麽說,仁宜太後略是遲疑,眼裏的痛楚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柔意。

今夜的月色明亮,很是迷人。此時,借著敞開的窗子,月光悄悄地鉆入房內,在她身上溫柔地撫過,讓她鍍上淺淡的月輝。

“是啊,他確實是很好的人。”仁宜太後擡睫,望著天際的一輪明月,憶起陳年往事。

當年的那場大火過後,她昏厥過去,醒來時,已是身處在一具棺木裏。

棺木黑暗而窒息,給她帶來棺木瀕死的恐懼感。她心懷怨憤,不願就這般死去,開始不斷地踢打棺木。可她將指甲摳斷,指尖溢出的鮮血將手沾滿,她都等不到人來。

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可不曾想,這個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念著她,並將她從生死線上拉了回來。這個人就是她曾經最不願意嫁的未婚夫。

她被煙火灼燒過的喉嚨沒辦法說話,就跟啞巴一樣,臉也毀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身體各部位的功能受到重創,是個人都會怕她。可他卻夜夜將她摟在懷裏,一次次地對她說“抱歉”,他覺得是他來晚了。

他從沒有嫌棄過她的鬼樣子,還給了她一個新的身份。他知道她不願見到鏡子,令人將宮裏所有的銅鏡都撤了。而後,他又在湖中栽滿芙蕖,讓她路過湖邊時,也不會看到她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