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三關六試(中)

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

數不清有多少年了,神州大地藩鎮割據,彼此攻伐,戰火不斷,百姓離亂。

近年來中原地區新崛起的大周國力最為強盛,北抗領土銳減而不得不與契丹人勾結的大漢,西拒少數民族割據政權吐蕃和大理,南敵豐饒富庶的吳越與清源。

此時的大周全國舉哀,國都汴梁更是一片縞素。

蓋因先帝剛剛駕崩,新帝雖是先帝的義子,卻一貫以忠孝仁義著稱,即使不遺余力地秉承先帝崇尚儉省之遺志,禮儀也不可有一絲偏廢。

遲遲鐘鼓,耿耿星河。

嵩陵,地宮內。

新帝剛剛屏退左右,親手燃起一只白燭。

飛塵隨著幽微燭光瞬間傾瀉而出,如此方才可見地宮中著實是簡陋不堪,無甚陪葬之物,惟有一副棺槨而已。

突然,角落裏響起一個女子悲傷凝斂的聲音:“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皇兄既已恢復了昔時的姓氏,如今大周已是柴家天下,不知又會怎麽對待舊日的郭姓公主呢?”

緩緩地,一個人影從暗處由遠及近,終於周身置於燭光的籠罩下。

遠遠地,只見她素服清淡,衣袂如仙。

近了方才發覺雙瞳剪水,冰肌瑩徹。身量雖然尚且不足,卻已初顯鶯慚燕妒之姿。

新帝背對著她,說道:“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皇妹這是在譏諷為兄了。先帝子息緣薄,眾兄弟姐妹皆被大漢隱帝劉承佑所害,終只得你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為兄早已擬好聖旨,冊封你為永安長公主,這一世的榮華富貴、金玉膏粱你是躲不掉了。其實大周仍然是大周,姓郭還是姓柴又有什麽關系?母後也是姓柴,你身上也流淌著柴家的血液,我也一直當你是嫡親的妹妹那麽疼愛著。”

永安冷笑道:“世人都道皇兄仁義,臣妹卻不信一世安寧來得這般輕巧。”

新帝驀然回首,望著她嘆息道:“雖說不是親兄妹,但是朕乃是先皇後母家外兄之子,謂之血肉至親亦無不可,朕又怎麽會在先帝剛剛駕崩之際就加害妹妹呢?”

永安正色道:“我好端端地活在這世上,你就不怕有一天你的秘密會大白於天下?”

只見她言罷頓了頓,復又開口道:“其實我內心一直有一個疑問,如今父皇母後都已仙逝,我也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妨問一問皇兄,當年眾多兄弟姐妹均慘遭屠戮,為何偏偏留下臣妹一個在世上受苦?倒不如一同死了,反而幹幹凈凈。”

新帝輕輕走近她,那豆蔻花兒一樣的年紀,即便滿臉慍色也是動人。

“為兄不懂皇妹的意思。當年大漢的皇帝劉承佑忌憚先帝,趁其征戰在外,下旨將府中家眷盡數處死,所幸皇妹機警,又恰好年幼瘦削,獨留在紫檀大櫃上方的夾層中方有一線生機。”

永安嘴角又浮現一絲冷笑,說道:“皇兄不願說便罷了。既然皇兄許臣妹一世安穩,臣妹也不是不懂進退之人。皇兄需要臣妹說什麽不說什麽,臣妹不會不知。至於其他吩咐,還請皇兄明言示下。”

新帝道:“早前父皇病重,為兄也是連年征戰,因此耽誤了皇妹的終身大事,為兄因此一直心中不安,如今四海初定,也到了皇妹出閣的好時候了。”

永安心中一驚,不覺地起了急,又努力調勻了氣息,說道:“父母仙逝,為人子女者理應守孝三年,當朝公主更應該遵守禮制,不能有絲毫逾越,否則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況且我年紀尚幼,又剛剛經歷喪父之痛,何必急於一時?”

新帝道:“為兄何嘗不想將你多留在宮中兩年?可是春華不等人,若是標梅已過,仍嫁杏無期,為兄豈不是愧對父皇母後的在天之靈?”

永安道:“民間女子為父母守孝三年也屬平常之事,尚且不懼青春流逝,更有人因此博得賢良的名聲更易於嫁娶。皇兄此舉只怕是別有因由罷!皇兄尋回舊姓,將我郭家天下變為柴家天下,再留一個郭姓公主在宮裏的確不合時宜,若我嫁與他人,便是尋常人家的媳婦,與郭氏減了牽連,不能再阻礙皇兄的大業了。況且皇兄初登大寶也需要憑借臣妹的婚事拉攏重臣,不知選定的是哪位世家公子?臣妹雖然無力回絕,卻還是有權事先得知的吧?”

新帝暗暗舒了一口氣,說道:“庾氏一族忠誠仁孝,向來為歷代皇室所倚重。庾遙公子人品才華皆頗為出眾,天下人所共知,必不會委屈了妹妹。”

這庾氏一族號稱“七世舉秀才”、“五代有文集”,乃是詩書禮義世家。其家族在南朝梁國時期最為鼎盛,接連出了因文才卓越而任中書令的庾肩吾以及其子——一代文豪庾信等人中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