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傷人傷己

“皇兄不該如此,有違禮數。”幼薇背對著皇上,脊背微微顫抖,內心更是驚懼不已。

皇上並未退卻,仍執意向前走了幾步。

他繞過木頭滑膩的外側,瞥過水波上聚散的花瓣兒,在她面前駐足。

她那一張俏臉未施脂粉,早已被水汽蒸騰得兩頰泛紅,艷若桃李。

她肩上的一縷黑發靜靜垂下,浸潤在水中,發絲輕散,好似一條鰩魚拖著烏雲般的黑影入侵了這片絕美的海域。

四目交接中,他們二人之間仿佛有一層蛋殼一般薄薄的靜默。

窗外落花的聲音似乎都輕輕敲打著這靜默。

清寒的月光漸漸退出屋子,退得那麽慢。

期間還有多次停頓,像是他喉結上下的滾動。

情潮洶湧,回憶也接踵而至,霎時便能將人吞沒。

正如此刻鼻間吸入的香氣,那樣地清甜而澎湃。

“永安……”

他再次輕聲喚她,似是已經用盡了所有的耐心。

明明此刻在水裏的是她,他卻覺得自己早已溺入深海。

天地遙遠,他在其中無根漂浮著,幾乎快要窒息。

“皇兄真要如此,才能放過其他不相幹的人麽?”幼薇盯著皇上的眼睛,冷冷地說。

一字一句叩在他心上。

他像是鐘樓裏的那一方老鐘。

斑駁寥落。

一串串鐘聲沉沉地跌落,跌落在夜的深淵,跌落在不見底的深海。

他似乎聞到了這月夜的寒冷……

皇上從恍神中清醒過來,提起那桶熱水,緩緩地澆了下去。

花瓣兒驟然散開。

勻凈的水流汨汨流過。

幼薇抓著披風的手沒有一絲放松,反而更緊張了。

灼熱的水汽再次撲上她的臉。

他望了過去,微濕的鬢發與白皙的皮膚交界之處沒有一絲人皮面具凹凸的痕跡。

“也許是太過多疑了。”他在心裏默默地安慰自己道。

眼前人不是永安,還能是誰?

皇上撂下一句“小心著涼,早點休息。”然後就低垂著眼眸,悄聲走了出去。

聽到皇上步下樓梯的聲音,晰兒和朦兒早已跪在那裏候著,一動都不敢動。

皇上冷冷地斜了一眼朦兒,說道:“好生伺候長公主,不得懈怠。”

未等晰兒和朦兒叩首回話,皇上就已經揚長而去。

朦兒心頭一涼,擡頭時只看到皇上遠去的背影。

王忠帶著兩個小內侍早就已經等在門外,見皇上出來,連忙遞上禦寒的披風。

“不必了。”皇上擺手回絕。

“皇上,夜深了,小心著涼。”王忠仍勸道。

“他怎麽樣了?”皇上自顧自地向前走,頭也不回。

王忠只能快步跟上,說道:“皇上您放心,萬無一失。”

“朕去看看。”

皇上加快了腳步,王忠腿短,跟在後面簡直快要小跑起來了。

在皇上決心來嶽州設局之初就將盧宅內外做了一番改建。

最重要的是修建了一座極為隱秘的地牢。

只是為了鎖住那個人,永生永世。

皇上日常批閱奏折的屏風後面,便是暗道的所在。

順著暗道一路向下,若無指引,只能看到無邊無際的冰塊,以為那裏僅僅是這座大宅子藏儲冰塊的冰窖。

孰不知冰窖盡頭還有暗門。

王忠觸動機關,暗門開啟。

徹骨的寒意和浸漫的血腥氣在這一瞬間互相交融。

這種奇異的感受落在皇上面前,卻讓他異常地興奮。

若說那是一間地牢,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囚籠。

鐵柵欄像是從地底下長出來似的,直刺入房頂。

鐵柵欄裏面亦有無數鐵鏈縱橫。

被鐵鏈吊起的當然就是溫蒼。

而溫蒼原本的一襲白衣早已被鮮血浸潤又幹涸,粘在身上,仿佛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那臉色越發地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就連原本血紅的唇色也暗淡了下去,唯有嘴邊還沒幹透的血是鮮紅的。

垂順的發絲已幹枯得像是荒草一般。額前的幾縷頭發濕著,緊緊貼在臉上。

他的琵琶骨也早已被刺穿,鎖住。

武功盡失,動彈不得。

溫蒼低著頭,閉著眼睛,像是死死地昏睡了過去,並不知皇上到來。

皇上擡腳踏了進去,臉上神色如常,沒有一絲動容,背對著王忠說道:“在外面候著。”

王忠識趣,唯唯諾諾地後退了兩步,又將暗門閉鎖,垂首侍立在門外。

皇上緩緩地走過那一排刑具,目光所及是浸了毒汁的藤鞭、荊條、竹板等物。

皇上隨手從水缸裏舀出一瓢水,往溫蒼臉上潑去。

那水中溶了鹽,觸及傷口自然是鉆心噬骨之痛。

只聽溫蒼一聲痛苦地低吼,皇上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動了一下。

“醒了?這幾天受苦了。”皇上找了個地方坐下,擡頭看著溫蒼,像是欣賞著自己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