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七(第2/4頁)

如果那一天她真的順服於內心的魔鬼,難以想象她現在會是何種面貌模樣。對所有曾侮辱、冒犯過她的人以百倍償還,對她所執念的、判定為背叛者的人予以最可怕的折磨,她成為了這個世界不可違逆的“神”,掌握著強大而恐怖的力量,超越規則之外,隨心所欲,定人生死。

在已然站在食物鏈頂端後,就不會再去在意腳下螻蟻的生死。麥琪去教堂並非是為了懺悔,而是使身體裏另一個千瘡百孔的靈魂安靜下去,因為有點難以消化,而她早就習慣了掌控一切的美妙滋味兒,當然不會允許任何超出預期之外的存在。包括紅發麥琪的殘存意識。包括她。

只是她忘記了一點。

既然她能夠來到這個世界,得到如此恐怖的力量,那麽就允許第二個外來者擁有類似的權力——只不過一個選擇了適可而止,一個則任由自己陷入無盡的黑暗泥沼。

“你知道,我是怎麽打敗它的嗎?”簡問。

康斯坦丁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這是他都無法完全做到的事。他所嘗試過最大膽,也最令人詬病的魔法,就是召喚更強大的惡魔去驅逐面前這一個,可他深知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手段,而且注定要付出慘痛代價。

有趣的是,似乎這一次,運氣不在魔鬼那邊。

“沒有人可以真正地驅逐魔鬼,”簡說出了他預料之外的話,“我所做的,只不過是將它封在了我身體裏最黑、最深的地方,而在我活著的這一輩子,它都不可能再有機會掌控我。”

這才是真正的“封魔者”——並非是生而就有特殊天賦的魔法師,信仰上帝的布道家,而是內心堅定,一往無前的殉道者。

極端病態和極端覺悟的人終究不多,時代如此沉重,不容我們那麽輕易就大徹大悟。也因此“清道夫”變得愈來愈少,挨不過時間的漫長殘酷,抵不住人心的冷漠多變,心中的火焰將熄,余燼裊裊成灰,最終淹沒在隨風而來的流沙之中。

康斯坦丁的目光隨著她的話語移到了她的頭頂。在那裏,灰色的煙霧緩緩聚集,逐漸形成了一個又一個扭曲嚎叫著的人形,不計其數,愈來愈龐大,逐漸彌漫,淹沒了整間屋子,甚至直接一口吞掉了阿撒托斯!

康斯坦丁倒吸一口涼氣涼氣。那種仿佛來自各個異空間的,遙遠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足以穿透耳膜,痛苦,絕望,滿懷不甘,令人骨子裏都情不自禁地感到了顫栗,恐懼如蛇攀沿著脊柱而上,刺透血肉,坼裂靈魂。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恐怖的存在!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她到底召喚了什麽可怕的怪物?!

康斯坦丁不會知道,他不可能知道——能夠打敗克蘇魯中最為強大的存在,當然不會是這個世界中現存的造物。事實上,它不屬於任何一個世界的產物:因為它是那些由瑪麗蘇的存在,而被殃及慘死的,無數無辜者殘存的怨念,在千百年之後逐漸匯聚成一個足以穿透所有次元屏障,更高等級,更高層次的存在——

這不是屬於簡·多伊的力量,這是遠超於任何個人,任何一個世界的力量。這是每一個清道夫心中所封存的可怕魔鬼,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們的出現到底意義何在。

趕走了阿撒托斯,那攜著恐怖氣息的煙霧也逐漸散去,屋子裏重歸靜寂。屋外,夜晚逐漸散去了黑暗,黎明的曙光漸漸降臨。新的一天,再次到來了。

可是兩個人都知道,這不是終結,遠遠不是——趕走了麥琪,還會有無數魔鬼隨之乘隙而入,更別提下面那個一直對康斯坦丁虎視眈眈的“老朋友”——這一場信仰的戰爭,現在才剛剛開始。

很久之前康斯坦丁一直認為這是上帝和撒旦之間的較量,人類只不過是無辜犧牲的炮灰。後來他才知道,它沒有像維多利亞晚期的濃霧及煤氣燈下的石板路隨著時代一同消失,它一直真實地存在著。而真正的恐怖,從來都不是童話劇裏的怪獸,或者黑暗中現形的、有著愚蠢名字的蒼白之物。真正的恐怖,來自於人,僅僅是人。人類才是整個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

康斯坦丁深深吸了一口氣,內心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駭感,和某種極為微妙的,不可言說的奇異情緒。他見證了在簡身上發生過的連奇跡二字都無法完全概括的事件,他親眼目睹一個人類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封鎖住了一個無比恐怖的魔鬼,並且一並拯救了他在地獄邊緣搖搖欲墜的靈魂——僅憑“惟主永存”的信念可遠遠不足以做到這一步,畢竟他可不相信她真的見過上帝——所以她到底信仰著什麽?

換作以往,他可從不會去主動問這樣愚蠢不可及的問題,尤其是對於一個神職人員來說。可大概是今天他所見過的事件實在是奇異得超出他的認知,康斯坦丁在思索片刻之後,最終還是將這個疑惑說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