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八十五(第2/3頁)

她曾經試探性地詢問過對方關於婚姻和愛情的看法。在常人看來這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可以獨立分開的存在,她已經不指望有哪個年輕人能認同自己離經叛道的想法。可沒想到傑伊說出來的話卻一舉推翻了以往所有她的固執印象,他是這麽對自己說的——

“有的人認為婚姻就應該獨自背負,獨自忍耐,那麽在以後的日子裏她就會奉行自己釘下的教條,因為這對於她而言就是預言中的真理,而我們又怎麽可能去說服一位教徒去背叛上帝?而有的人不願意將下半輩子變成苦行僧的跋涉,可她周圍所有人都告訴她這樣的修行是人活著的時候必須忍受的痛苦,否則就是對神的大不敬,是會被拋棄、被懲罰的——這個時候,我們該怎麽做?”

傑伊一邊蹲下身目光認真地給一株滕苗來除雜草,一邊笑著問旁邊的伊麗莎白,“那麽你是願意變成‘所有人’的其中一個,接受真理的‘洗禮’,成為虔誠的信徒,還是堅決反抗,熬過一次又一次地淬煉,被所有人唾棄是不識教化的‘怪胎’,忍耐等待著只是可能的未來?”

伊麗莎白一愣。她張口好幾次想要回答,卻語到嘴邊,始終沒辦法做出一個堅定的選擇來。

即便她明明知道內心裏毫不猶豫地就會選擇後者,可事實卻是沒這麽美好簡單。世俗已經對她們如此苛刻,更別提她還有四個姐妹,而她是其中唯一認識到這種“苛刻”的一個!偏偏她從未覺得自己這種念頭有什麽不對,因此在面對那些輕浮而毫無自知之明的男人們時她才會覺得如此無趣,連和他們多說一刻都是煎熬。她有少女的小心思,追求的是彼此理解,共通,平等的愛情和婚姻,這事實卻是這樣的伴侶少之又少,就連爸爸也時常感嘆“我恐怕沒人能夠配得上你”。

可不是每個人都是爸爸,媽媽也不會放縱她繼續這麽任性下去直到成為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時候看著大姐簡和賓格力先生互通信件時嘴角甜美的笑意,她不是不羨慕向往的,可一想到鎮子裏的青年們,伊麗莎白立刻就打消了這些心思。她倒是寧願做一個老姑娘,也不願意犧牲自己的愛情和婚姻——只怕還沒遇見那個人,媽媽就先神經衰弱,以死相逼了。

伊麗莎白是從未預想到能夠在同齡青年這裏聽到這番話,她一時間愣住了,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如果她等的那個人遲遲未來,那麽她是要做溫暖籠中的安全囚徒,還是掙脫鎖鏈等待暴風雨的自由海鷗?

“先不要告訴我答案,麗茲。”傑伊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她保密般地噓了一聲,笑眯眯地開口,“在尋找答案的旅程中,有時候我們會往往過於執著於目的地而忽略了沿途風景其實也很美妙。”

說著,他側了側頭,似乎是忽然想起了某段美好的回憶,銀灰色的眼睛裏泛出溫暖的笑意。

那是一個天還未亮的寂靜清晨,父親帶著年幼的她,避開了所有守衛,走了很久才來到了一座蔥蘢繁盛的山林,只因為這裏生長著母親最喜歡的蘑菇。父親走在前面,而她就踩著他寬闊的腳印小喘著亦步亦趨地跟上。天色昏暗,林間還繚繞著薄薄的雲霧,遠處隱隱傳來野獸的呼嘯,可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因為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麽,只要有家人在,她就不是孤獨無依的。父女二人踏著潮濕的林間野道找了很久很久,到最後她甚至已經擡不起腳再多走幾步,而就在此時父親忽然停住腳步,指著頭頂不遠處,笑著對她說,看,我們到了。

她擡起頭,然後就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驚呆了。

在刺柏和榆樹之間密密麻麻地站立著擔子菌,高腳小傘菌,麇集的灰球菌,帶露珠的頭菌,紅帽菌,旁邊是榿樹和樺樹,血乳菇則藏在針葉之下,旁邊挨著味道鮮美的喇叭菌。就這樣一排一排地綻放著,安靜地接受著遠道而來之人的贊嘆。

那個時候她突然就明白了父親不惜跋山涉水帶她來到這裏的用意。

很多時候你苦苦尋找卻一無所獲,然而忽然某個瞬間,雨天之後太陽重新暖和起來的時候,它們從苔蘚裏突然綻射出來,將厚厚的落葉頂起,奇跡得以在眼前重現。

原來我生活在如此妙不可言的等待中,等待也成為一種美好而充滿希望的未來。

“像我爸爸,”傑伊聳了聳肩,“他在去大洋彼岸的那個國度之前可一直堅定認為自己要孤獨老死了。畢竟以他那個倔強暴躁的脾氣,又怎麽可能會娶到我媽媽那樣漂亮賢惠的妻子呢?”

伊麗莎白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覺得世事真是奇妙,居然能夠讓她遇見像傑伊這樣溫暖又有趣的人,和他待的一個下午勝過十場熱鬧繁華的舞會,她總能從他身上汲取到莫名的安定感,就像是一位認識了很久很久的老朋友,甚至不需要多說什麽,他總能明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