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悔棋

往裏走了幾步, 穿過影壁,就看見了一些用玻璃櫃子和明亮燈光裝飾起來的詩詞古本, 封面上寫著大大的《杜工部集》。

生前一直很低調,也沒有機會高調的杜甫小聲地說:“其實我沒有當多久檢校工部員外郎。”

764年春, 嚴武表薦杜甫為檢校工部員外郎, 做了參謀, 所以後人稱杜甫為“杜工部”。但不久杜甫就辭了職。此後的五六年, 杜甫寄人籬下,生活依然很苦, 茅屋破敗, 妻子和兒子經常吃不上飯, 那首著名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就是這個時候寫的。

除了封面, 還有很多攤開的樣本,詩人一路看過去, 忽然有點不好意思:“我老了之後隨意寫的詩, 只是意思到了隨便壓一個韻……這樣的詩也裱起來嗎?”

越蘇看了看他面前的那首詩,是一首《縛雞行》, 也沒表達什麽深切的思想, 就是說家裏人嫌棄雞啄蟲子,要把雞賣了,他覺得可憐,就阻止了家裏人。

他活著的時候不出名,老年以詩為伴,反而不太關心詩的好壞了, 特別隨意、散漫,什麽事都拿來入詩。

她於唐詩宋詞上都沒什麽太大的專研,背是背了不少,但只是粗淺地了解了意象,讓她開個《論晚年杜甫詩歌的表現手法和寫作意圖》專題演講,她是講不出什麽東西的。

不過好在特展會上是有解說的,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幹幹凈凈的,背著揚聲器,面對著來訪的小孩和家長,侃侃而談詩人杜甫的成就。

他身後一列都是歷代文人對杜甫的贊頌:“獨有工部稱全美”、“杜詩浩蕩津涯,處處臻到”、“古今詩人眾矣,而杜子美為首”……

至於男孩子本身,估計也是杜甫的鐵杆粉絲,越蘇聽他講了十幾分鐘,誇杜甫杜工部的詞就沒有重過。

“……杜甫老年時那些隨意的詩,從此終結了舊詩,給舊詩畫了句號,定義了舊詩的界限。”

顯然是提前準備過稿子的,也有一些學術界誇獎杜詩的套話,但是於那個在耒陽洪水中,在一葉小舟上因為醉飽而死去的詩人,這些已經夠了、太多了。

越蘇是在當天晚上十點鐘才回到A市的,她原本不想這麽著急地趕回來,就在成都住一晚上也可以,但是考慮到老人家對現代生活並不熟悉,住在酒店裏怕出什麽意外,索性訂了高鐵票回來。

她訂票之前,還特意去問了詩人,怕他年紀大熬不了夜,結果詩人精神特別好,手裏還拿著景點買的小布偶,樂呵呵地說他都可以連夜走回去。

越蘇:……

真不愧是李白的好朋友。

等高鐵的時候,詩人忽然悄悄問越蘇:“太白兄也會來嗎?”

越蘇愣了一下,說:“應該……不會吧,詩仙他老人家到離世都天真浪漫的。”他一輩子“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萊人”,連死都是因為醉酒,跳入水中捉月而死,這樣浪漫的死法。

杜甫嘆了口氣:“天真浪漫也很辛苦的。”

越蘇有點茫然地看著他。

但是他沒有多說,只是凝視了一會兒成都燈紅酒綠的夜景,半晌,說:“真好。”

第二天越蘇正式把這位千古詩人介紹給了家裏的其他人,但鑒於他們大都比詩人早出生個那麽幾百上千年,對杜甫詩詞的國民度沒有越蘇認識的那麽深,只是表達了對老人家恰當的尊重。

然後越蘇就帶著詩人到學校去了,她已經一個多星期沒去那個學校看過了,招生的程序正在辦,都是老師們自己在忙,連宣傳工作也是交給那個一大早去買老母雞的陳老師,她其實真的就是掛個名分。

不過他們應該相處得還不錯吧,畢竟都是惦記著孩子的父親和爺爺。

到了校門口,詩人一下車,看了一眼滿學校的仿古建築,評價道:“很特別。”

這學校本來就是人家國企內部的小學校,仿古建築也是仿著影樓建的,沒什麽考究,格制全是亂的。

還早著,學校裏幾個老爺子坐著下棋,邊下邊聊天,聊韓愈、聊初唐四傑、聊李白。

杜甫:你要是侃這個我可就不困了啊。

幾位語文老師和他聊起來了,越聊越興奮,越聊越大聲,原本坐左邊下棋的那個老師都下不下去了,直接打了個招呼,也跑那邊去聊詩詞格律去了。

棋盤另一邊坐著王老師。

對,就是那個兒子是電競天才、妻子因病去世的那個王老師,他今天似乎沒喝酒,臉上沒有不正常的紅暈,不樂意地拿棋子敲著棋盤:“人怎麽走了?再來個人和我接著下啊!”

但是一邊圍著一圈理科老師,誰也不願意接著這殘局下,越蘇也會一點象棋,看了看,大約是因為剛才那個語文老師急著走,他的執方已經顯出了要輸的跡象。

“小越,你會下棋嗎?”王老師忽然問。